宮中都說父皇很寵愛我。
我也認為父皇對我是很好的,于是懷著期盼的心情問他,是否能讓宣韋掌紫祿館。
父皇卻還是拒絕了我。
荀家權傾半朝,姚斬手握重兵,兩個皇子都那麼想要得到太子之位,可父皇每次都用「無嫡子,容后再議」來搪塞。
他用我做幌子來拖延立太子的時間,有沒有想過皇子們情急之下會怎麼對我。
真的有了太子后,東宮又會怎麼對我?
如果真的在乎我,怎麼會看我手無寸鐵地站在風刀霜劍之中還無動于衷。
我終于明白當時宮季卿鄭重問我要不要做公主是為了什麼。
他早看清了這一切,他下了比我更大的決心。
他不要我們傻傻地等未來東宮的善意,他要我奪得該有的權柄,然后用我們的權柄去揀選出太子。
他要為他的兄弟宣韋圓三公之夢,也要全我前塵遺憾。
到了這種境地,我們已無路可退。
37
荀貴妃來看望我。
她明里暗里地勸我,宮季卿注定是個瘸子,如今又在邊關,那里風沙漫天,刀劍無眼,不一定回得來,讓我「人生得意須盡歡」。
我喝了一口茶壓下惡心,反問她:「聽說嘉妱與宣太傅齟齬頗多,貴妃何不為她也選一個良人?」
荀貴妃的臉色幾經變化,脂粉都遮不住。
姚守來接母親,這孩子單純且笨,覺得我和他姐姐以及娘親不對付,就把不屑擺在面上,陰陽怪氣地說我不守婦道,殊不知他親娘剛剛還苦口婆心勸我趕緊拋棄糟糠之夫。
頌雅當面笑出聲來,姚守擺舅舅的架子教訓頌雅,牡丹閣里眾人熟知頌雅的脾氣,以為頌雅要頂撞他,誰知頌雅竟然乖乖認錯,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怎麼今天脾氣這麼好?」
頌雅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擺弄著景雎送她的玉笛。
我說她:「你看你,非要了玉笛來,要了又不好好學,拿在手里當玩具」
「我在好好學呀,娘親。」頌雅仰頭倒在軟榻上,踢掉腳上的軟緞繡鞋,辮子從軟榻垂到地上,坐沒坐相得游刃有余,教養嬤嬤看見了,估計又要哭著鬧著告老還鄉。
「我在學景雎哥哥的處事,覺得很有用處。」
我轉頭看了眼窗外游廊上正在調琴弦的景雎,又看了看軟榻上的頌雅。
「你?學景雎?」
頌雅點頭,「對,以我現在的身份,不該跟貴妃和小舅舅吵,鬧到姥爺面前,娘親會被遷怒,所以不能和他們動氣。」
「那你以前還跟亓寺意打架?」
「因為那時候娘親不在,荀貴妃不把我當自己人,那時能為我負責的就只有姥爺,而姥爺恰恰是不會大方認錯的人。」
「這是什麼道理?」
頌雅用玉笛點了點窗外,「景雎一個罪臣之子,能從前朝靈帝活到現在,長成那副模樣,從沒被人糟蹋,可不是靠音律和臉,靠的是腦子。他很明白怎麼找依靠。」
「你和景雎不同,他無依無靠,你有我們。」
「嗯,我知道。」頌雅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就別鉆牛角尖了。」
頌雅漫不經心地說:「好。」
如果我當時多關注頌雅,不是只把她當個調皮的小孩子看待,或許之后的事情不會發生。
她忽然離開了父親和哥哥,跟懷孕的我一起在宮里生存,心里的壓力早就超過負荷。
她總覺得自己應該承擔些什麼。
頌雅的確從景雎那里學到很多,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維護蔭蔽,就是在救自己。
說簡單點就是,景雎的美麗使他需要有人保護,不然只會陷入一場又一場紛爭。
所以他被父皇送給我,不僅不覺得屈辱,反而盡心侍奉,因為他明白,我過得好,他才會過得好。
而在頌雅看來,我現在能依靠的只有父皇。
……
那一日,父皇巡幸珍獸閣,西域進貢的黃金蟒暴起出籠傷人,侍衛雖多,蛇身卻不易捕捉,被那蟒蛇一路疾馳,躍到父皇案前。
一眾宮妃嚇得紛紛逃竄,唯有在父皇桌邊偷喝御酒的頌雅回護在父皇身前,將景雎送她的笛子朝黃金蟒蛇扔去。
那畜生已然發狂,張口咬住頌雅。
電光火石之間,父皇拔出佩劍斬斷蛇頭,蛇頭沒有掉落,而是嵌在了頌雅頭上。
蛇牙刺進頌雅的臉,帶著毒的口涎將她的臉上皮肉灼成紅色。
她惶恐地尖叫:「姥爺救我!」
聽到消息時,我腹中一陣絞痛,疾跑幾步去找頌雅,卻先失了力氣跪倒在地。
頌清還沒來得及進宮,我就流產了。
38
「你們都退下。」
「是。」
頌清走到床前,撥開刺繡紗簾和厚重的錦緞,看見頌雅睜著眼仰面躺著,左半邊臉皮肉糜爛,呈現出可怖的艷紅色,上面敷了黑色的藥汁,聞著有種淡淡的腥味。
頌雅轉動眼珠子看向頌清,她把自己悶在床上很久,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她瞇起了眼睛。
她完好的右眼霎時間落下一滴淚。
「你說過大蟒沒有毒……」
頌清的眼神從一開始就極度平靜,好像每一次送妹妹上學時一樣,好像跟璇璣夫人下棋時一樣,好像他不慌不忙地教方勝鹮怎麼練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