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陸序昭,是陸晏同父異母的哥哥。
當年我父皇在世時,為避免遠在西北的陸家擁兵自重,曾派人前去西北破解陸家當權的局面,然而權力爭斗又怎能光明磊落,他們的父親陸擎被人謀害冤死。
謀反奪權,推翻大元,便是從那時開始策劃的。
陸晏隱去鋒芒蟄伏西北,只待有朝一日奪回西北兵權。
而陸序昭,則是被埋進大元皇宮的一枚棋子,他去勢入宮,不惜成為一個太監,多年來與陸晏里應外合,只為完成這場蓄謀已久的復仇。
他在我身邊十年,騙了我整整十年。
我終于明白,當年破城之日他為何說我們都會活下來,又為何會得陸晏恩典成為大內總管,連他曾安慰我的那句“這是奴才欠殿下的”,都在這時徹底明朗。
草灰蛇線,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是我視而不見,是我分毫不疑。
我如行尸走肉般回到朱鸞殿時,陸晏正在殿內等我。
雕梁上的帷幔在兩側堆疊逶迤,殿內很暗,遠遠只能看清陸晏居于上位的剪影。
我沒有理會他,面無表情地朝內殿走去,卻被陸晏從身后拽住,一陣天旋地轉,便被死死抵在墻上。
他望著我,聲音帶著幾分咬牙切齒:“趙玉瑾,你那序昭哥哥沒了,你現在只有我了!”
“是啊,沒有了。”我低聲喃喃,抬頭卻在陸晏眸中看到片刻驚愕。我頓了頓,笑道:“可就算是這樣,陸晏,我心里也不會有你。
陸晏終是拂袖而去。
空曠冷寂的朱鸞殿里灌進寒風,窗外大雪毫無停歇地紛紛揚揚,我在雕花窗前許久,終于一步步走回內殿——這深宮里再沒讓我留戀的事物,所謂掙扎半生,釋然不過須臾。
從此刻起,我不是大齊的皇后,也不是大元的長福,我是趙玉瑾,也只是趙玉瑾。
冬逝入春,京城下了好大一場雨,我策劃隱忍數月,終于在那個雨夜逃出皇宮。
馬車顛簸離開京城時,我只覺呼吸都蘊上雨水的濕氣,抬眼望向遠方無際夜色,長路漫漫,天地間仿佛只余下我一人。
我痛苦掙扎的一生,好像終于得到了解脫。
可序昭領人攔住了我的去路。
春雷陣陣,我將青銅制手爐朝他砸去,他紋絲不動,昏暗雨幕中,只一遍遍同我說:“請隨奴才回去。
8
可回去了又能怎樣?我要面對的,是陰晴不定的陸晏,是欺我負我的序昭,是滿目瘡痍荒涼蒼寂的深宮,是血海深仇江山更迭的命數。
我開始吃齋念佛,每日到供奉佛像的凈心殿潛心誦經,祈求佛祖能寬恕我這荒誕狼狽的一生。
某日我途徑御花園,遠遠看到陸晏正坐在頌春亭里提筆寫字,序昭立于一側,躬身為其磨墨,二人身后盡是暮春的暖意,李白桃紅在枝頭爭艷。
我在遠處站了許久,恍惚間想,兩人兄弟同心,不惜犧牲眾多籌謀多年,只為推翻大元謀反奪權,若序昭不是閹人身份,那此時定會被陸晏封作王爺。
可這兄弟恭親的場景卻深深刺痛了我,那因吃齋念佛隱藏下去的恨意,一如這入目的春景般熙攘繁盛,肆意蔓延,再也壓抑不下。
露重更深,我留在凈心殿遲遲沒有回去,大殿內燈火通明,層層幔簾在夜風中飄忽不定。
燭火搖曳間,我緩緩跪到佛祖面前,仰面望向這座高大鎏金的佛像,喃喃問道:“如果我那樣做了,您會原諒我嗎?”
大殿寂靜無聲,只有穿堂而過的清風低低嗚咽。
“您會原諒我嗎?”我又問了一遍。
無人回答。我慢慢起身,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檐下的燈籠搖搖晃晃,夜色深重,只有一輪彎月灑下朦朧清光。我仰頭望去,只覺得心口一陣陣凄涼。
我不求任何人的原諒,我不求。
我邀序昭來朱鸞殿時已經入夏了,他得了消息匆匆趕來,立在殿前愣愣看了我許久,才輕聲行禮:“長福殿下。
我一身少女時的打扮,夏風輕輕吹動淺粉衣裙,同色披帛在臂彎里如蝶般翩躚,我輕笑著望著他,一如兒時那般喚道:“序昭哥哥——”
應當是這假象太過真實,所以在我邀他飲茶時他分毫未疑,舉杯一飲而盡。
軟倒在地上那一刻,序昭錯愕地望向我,他嘴唇微動想說些什麼,卻已經沒了力氣,終是昏了過去。
我蹲下身子,冰冷的手指一點點撫上他俊秀的面龐,沿著精致的下頜探進他白凈的胸口,一層層扯開了他本就單薄的夏裝……
陸晏撞開內殿大門時已經入夜了,他一步步朝梨木雕床走來,伸手將我從錦被里狠狠扯到地上,我衣衫不整,床上還躺著昏迷不醒幾近半裸的序昭。
陸晏掐住我的脖頸,聲音像是從喉頭里擠出來一樣,吼道:“趙玉瑾,你做了什麼!?”
我被他掐得滿臉通紅,卻仍舊扯著嘴角笑了笑:“你不是都看到了……不過你也不必擔心,他是個閹人,有些事……”
啪——
我捂住臉龐偏向一側,很快紅腫起來,陸晏捏著我的雙肩,目眥欲裂,雙眼通紅,怒吼道:“你這蕩婦,我要殺了你!”我仰面望著他笑,沒有絲毫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