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晏起兵造反時,我父皇根本沒有半點防備。
陸家世代守衛邊疆,忠心耿耿為國盡瘁,那時誰都沒想到,西北的兵權剛剛交到陸晏手中,他就敢揭竿而起,率大軍從西北一路直搗京城。
父皇遣人前去迎戰,卻沒有阻擋陸晏半分,西北大軍殺進京城那日,父皇以一根白綾結束了生命。
他是個好父親,卻不是個好皇帝,他根本沒有勇氣去面對這已經滿目瘡痍的江山社稷。
皇帝已逝,宮中更是亂作一團,自盡的自盡,逃命的逃命,宮人們搶奪殿中最后的財寶,妃子們跪在地上號啕大哭,那一日,我仿佛看到了人間煉獄。
我被序昭拉著躲進朱鸞殿的偏殿,縮在他懷中瑟瑟發抖,他溫暖的大掌輕輕闔上我的雙目,道:“不要看,很快就會過去了。
黑暗中,我的淚水浸濕了序昭干燥的掌心。
陸晏破城,定會將皇族趕盡殺絕,父皇不在,更無人能保我,不管是我母后,還是無能的三皇兄,亦或是恃寵而驕的二皇兄,他們都不會活下來。
我抱緊序昭,貪戀這一生最后的溫暖,低聲喃喃道:
“如果有來生,我們就變作尋常人家的兄妹吧,你扛著鋤頭在地里種田,我走在田埂間為你送飯,我賀你娶妻生子,你背我出嫁為婦,一生福喜,兩人安樂。
序昭雙臂微微用力回抱我,輕聲回道:“我們會活下去的。
陸晏留下了我的命。
整個大元皇室,他只留了我一人。
我被人押著跪在長興殿前,鼻端盡是鮮血腥臭的鐵銹味,我只覺一陣陣惡心,卻還是倔強地昂起頭顱。
我是大元的長福公主,即便是死,也不能丟了皇家顏面。
眾兵擁簇陸晏走出長興殿,他一身銀白鎧甲,手持長槍,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我以為我會破口大罵,再不濟也要朝他吐一口唾沫,可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我只覺得害怕,原來大義赴死,并非所有人都能坦然面對。
陸晏一步步朝我走來,待他行至面前時,我已然渾身冰冷。
我沒有回答,他猛然掐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四目相對,我終于看清了他的面容,就如我所想一般冷硬粗獷,不同的是,眉目間多了幾分輕佻。
他戲謔道:“長得真好看。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一時愣住,就聽他又說:“長得這樣好看,給我這新帝做皇后怎麼樣?”
我只覺得諷刺至極,狠狠掙開他的禁錮,怒道:“做夢!”
陸晏也不惱,只風輕云淡地笑,在他輕蔑的目光中,我只覺得自己所有的抵抗都像是困獸最后無用的掙扎,整個人狼狽不堪。
“做夢?”他笑,“那我們便拭目以待,看看我是否是在做夢。
我仰面望向他,只覺得幾近窒息。
大元已亡,我一個前朝公主,早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更不要說陸晏即將稱帝,我是生是死,都在他一念之間。
3
我還是穿上了皇后的鳳冠霞帔被扔進新房。
陸晏登基,改國號齊。
我明白陸晏為何會要我做皇后,他師出無名,亂臣賊子的身份天下皆知,為了名正言順地坐上皇位,他便留下我——大元皇族唯一的血脈。
若日后我有了身孕,他的孩子也流淌著大元皇族的血液,就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可我又怎能讓他如愿。
我用藏著的一塊碎瓷片深深割進手腕,隔著寬大殷紅的衣袖,根本沒人注意到,直到鮮血浸透裙擺蜿蜒流至腳下,才有幾個內侍慌忙按住我的傷口。
陸晏發了好大一場火。他是個骨子里就透著暴虐的人,根本沒理會那幾位內侍的求饒,便命人將他們拖出去杖斃——看管不善,這就是唯一的理由。
我虛弱地躺在床上,殷紅嫁衣沿著床邊逶迤而下,陸晏捏著那塊瓷片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冷笑道:“想死?可你這樣根本死不了。
他猛然拽起我受傷的手腕,我痛呼一聲,就聽他又說:“這里的血很快就會凝固,你若想死,不如直接割這里。”他將冰冷的瓷片慢慢移到我脖頸跳動的血脈處。
“割這里,血流如注,片刻便死。
不知是失血太多還是過于害怕,我只覺渾身冰冷,片刻沉默后,瓷片“啪”一聲被陸晏狠狠扔到地上,他捏住我的下巴,眼神陰鷙,語氣冰冷:“趙玉瑾,再有下次,我讓整個京城的百姓給你陪葬。
我對他的話沒有絲毫懷疑。這人暴虐嗜血,皇族都能屠盡,更不要說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將我包圍,我只是笑,笑出了眼淚,又咳出殷紅鮮血。
我說:“陸晏,千年來暴君沒有一個好下場,你一定也不例外。
他怒極反笑,輕輕拍了拍我的臉:“那我們便拭目以待,看看我有沒有好下場。
又是這句話。
我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扭曲,痛得喘不上氣,陸晏終是拂袖而去,留下殷紅喜房里的一片狼藉。
我被迫委身于滅族滅國的仇人,還不能輕易尋死,巨大的痛苦日夜折磨著我,我很快消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