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后,但皇上一直想殺了我。
只因我是前朝公主,還懷了他孩子。
1
我在朱鸞殿發了好大一場火。
地上滿是破罐碎瓷,宮娥內侍在殿前戰戰兢兢跪著,我懷孕四月,根本無人敢上前阻攔,最后還是序昭聞訊而來,才安撫下我的情緒。
他一身大內總管繡金玄服,立在殿前仰面喚我:“長福殿下。
我終于泄氣,跌跌撞撞走向他,撲進了他的懷里。
序昭如兒時那般溫柔地撫摸我的鬢發,頓了半晌,才輕聲回道:“皇上政事繁忙……”
“都是借口!”我用力推開他,癲狂地站起身,“因為我是前朝公主,所以我肚里這孩子就是前朝余孽……”
序昭猛然傾身捂住我的嘴,我望著他,淚水決堤而下,浸濕了他溫熱的掌心,緩緩流入我口中,苦澀異常。
我探出雙臂,在滿室寂靜中抱緊了他,哽咽道:“序昭哥哥,我不想做皇后,我只想做長福。
我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這樣叫序昭了,當真是太多年了。
隨著日子不斷消散的,除了我日漸衰敗的身體,還有我對故國的記憶,那些或繁花似錦,或滿目瘡痍的記憶。
我是前朝大元的長福公主趙玉瑾,皇后唯一的嫡女,自出生起便享受了整個大元朝最尊貴的待遇。
父皇賜我封號“長福”,希望我此生都能福喜安樂,他待我比一眾兄弟姐妹都要好,打從我記事起,便能破例在頤安殿陪他批閱奏折。
有回幾位大臣找父皇議事,我坐在一旁聽著聽著便睡著了。
醒來時天色已暗,頤安殿內燃起燭火縹緲,父皇坐在案臺前的身影偉岸模糊,我軟軟叫了一聲:“父皇。
他看向我,笑著朝我走來,將我抱在懷里高舉兩下,又捏了捏我的鼻子:“朕的小長福終于醒了。”我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就伸手拽他胡子,與他鬧作一團。
那些稀疏平常的美好日子,在漸漸遠去的時光里,仿佛早已變作大夢一場。
我遇見序昭,是在七歲那年的盛夏。
夏雨將歇,我那貪玩的三皇兄拉我到御花園挖蟬蛹,他在幾個兄弟間最是平庸,我父皇常罵他胸無點墨,他卻不在意,仍是好玩多動,只是怕受罰,每次都要拉上我。
我正值頑童年歲,對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也頗感好奇,便陪他蹲在林子里挖小洞,不多時,就挖出了許多蟬蛹。
可就在這時,我聽到一陣低聲嗚咽。
“誰在那兒哭?”我問。
三皇兄丟掉手里鏟子起身往林子里走去,回來時告訴我:“一個小太監,估計是受了委屈,不用管,我們繼續挖蟬蛹。
我沒聽他的,拎著裙子便往林間跑,隔著重重樹影,就看到一個單薄的少年坐在一塊石頭上,正掩面而泣。
他的脊背很直,顯得身子瘦削如竹,我悄然走到他面前,問:“你哭什麼?”
他被我嚇了一跳,慌亂地望向我。
四目相對時我愣了愣,即便生于宮中,我也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他皮膚瑩白眉眼細長,唇色如三月桃花,淚眼婆娑時,竟讓人一時難辨雌雄。
他忙跪到地上,不安回道:“沖撞了貴人,是奴才的大錯。
我回過神,蹲下身子好奇地看著他,又問了一遍:“你哭什麼?”
雨后的林間氤氳著泥土的潮氣,他愣愣抬頭,漂亮的眼眸閃著碎光,良久都沒有回我。
后來序昭同我說,那日我蹲在他身旁問他哭什麼的時候,黑白分明的瞳仁毫無雜質,一身華服宛如神祇,他說,入宮后,便再沒人那般關切地詢問他了。
可那日直到最后,序昭也沒有告訴我他為什麼哭,也是從那日起,大元長福殿下身邊,多了一位名叫序昭的內侍。
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將他帶回朱鸞殿,興許只是不想再在他漂亮的容顏上看到淚水。
他比我年長七歲,又是謹小慎微的性子,將我照顧得妥帖周到。好像自他來到我身邊后,我便鮮少犯過大錯。
他像我的影子,又像我的日光。
后來我纏著序昭偷偷叫他哥哥,他正為我沏茶,聞聲后手中玉壺驟然摔落。
那是我第一次在序昭平靜無波的面上看到惶恐,他說:“殿下是主,序昭是奴,云泥之別,萬不可以親人之稱相喚。
可我卻毫不在意,直到某次我喚序昭“哥哥”時被二皇兄聽到了。
二皇兄仗著母妃靜妃受寵,在宮中向來跋扈橫行,借此為由背著我重重杖責了序昭。
我得到消息趕去時,序昭已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了。
夕陽余暉自天邊縹緲而下,我踉蹌著撲到序昭身邊,大聲哭喊著讓人去尋太醫。鮮血滲透衣裳沾滿我的雙手,殷紅刺目。
序昭緩緩動了動唇,我貼近他,才聽到了那細小的聲音。他說:“奴才血污,殿下莫要臟了衣裙。
我握緊他的手,淚水大滴大滴滑落,那時我偷偷發誓,我在宮中一日,便護序昭一日,絕不讓他受半分疾苦,哪怕日后我嫁出宮外,也定要將他帶到夫家,享一世榮寵。
2
可我再也沒等到嫁出宮外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