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敢給徐洛洛回信啊,他怕一落筆,眼淚就掉下來。他怕她會指著信紙上洇濕再晾干的褶皺笑話他,更怕她心疼他。
17 歲到 23 歲,他總算拿到了學位證,總算攢夠了回國的機票錢。
他一大早連時差都沒倒就出現在徐洛洛家里,隔著臥室門板聽見她一睡醒就開始唱歌,然后就頂著個雞窩頭拉開門出現在他面前。
陽光穿過臥室的窗子照到夏帆臉上,徐洛洛尷尬地在原地腳趾摳地,夏帆卻覺得想笑。
真好啊,他想,真好。
19
門鎖咔噠一聲輕響,夏帆頂著一頭將融的雪花出現在我面前。
他看著坐在他行李箱旁邊的我愣了好半天,然后俯下身用冰涼的指尖蹭了蹭我的臉:「哭啥?」
我沒頭沒尾地問了句:「你要搬走嗎?」
「嗯,」夏帆點點頭,「你住的那地方晚上不怎麼太平,想在你附近找個房子。」
語氣很軟,讓我忽然想起他縮在我沙發一角的那天,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不可以不生氣了。
他怕我生他的氣,一直不敢出現在我面前。直到我淋雨病得軟在他背上咬他的肩膀,他才說這次肯定不會放手。
可我卻偏偏拿安德森來氣他,他半張臉都埋在房間不開燈的陰影里,啞著嗓子問我是不是不要他了。
小時候所有的那些流言蜚語里面,夏帆最討厭的一句就是爸爸媽媽不要他了。
夏帆向來冷漠、嘴毒又疏離,因為他害怕別人接近他,又不要他。只有在我面前,他是放肆的,他是柔軟的,他是少年氣的。
可是當時的我回答他說:「對,你離我遠一點。
」
這一遠,就遠過了秋天,遠到了深冬,遠到若不是今天樹林里被人跟蹤,我都不知道何時才能和他相見。
他該有多難過啊。
20
這一夜夏帆不知道去過哪,淋了好久的雪,身上的大衣都濕透了。
我幫他抖頭上融化凝結的水珠的時候,還覺得他耳尖紅紅的樣子很可愛。
手再往下劃過他臉頰的時候,才發現他臉又紅又燙。
我皺了皺眉:「怎麼了?」
「嗯?」夏帆微微抬了抬眼,懶懶地應了一聲。
下一秒,他的身子就軟軟地倒了過來,下巴抵在我的肩窩。我這才發現,他發起了高燒,渾身燙得嚇人。
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床上安頓好,我剛一起身就感覺被人扯住了手腕。
夏帆緊緊閉著眼,身子蜷成一團,口中呢喃:「洛洛,別走……」
我俯身過去摸了摸他的頭發:「我去給你燒點熱水。」
他皺著眉搖了搖頭,小孩子脾氣發作,死死抓著我不放手:「你別再走了,洛洛,我怕我追不上你了。」
我眼眶一酸,把頭湊近了些,輕聲安撫他:「不會的,我很快就回來。」
他循著方向手一勾,就把我攬進了他懷里。他把我抱得很緊很緊,聲音發澀:「徐洛洛,我好想你。」
21
學校放了圣誕的假期,我就留在夏帆家里照顧了他幾天。
他家房間不少,Sara 又住在樓上,一天也難得能見一次面。所以夏帆借著生病越發任性起來,八成也是怕我提他之前做的那些事,多少帶點裝傻充愣的意思。
他家的生意早就好起來了,住別墅的大少爺金貴得很,非要吃我熬的粥,外面買的不行。吃藥也得我遞到床邊,多走兩步路就喊頭疼頭暈。
看他屈著兩條長直的腿,懶洋洋地靠在床邊的樣子,我怎麼也想象不出之前那六年這個細皮嫩肉的貴公子是怎麼賣苦力的。
我還不敢說他,一說他他就盯著我的眼睛笑,生病讓他原本就慵懶的嗓音多了一絲啞,笑起來就帶了點撒嬌的意味。我一看他那張好看的臉就心軟了,他說什麼我都找不到理由反駁。
顏狗被吃得死死的。
就這麼伺候了大少爺幾天,他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也打算回宿舍了。
早上一起來,去到他的房間卻不見人,我慌起來,下意識就拉開他的衣柜門。
行李箱碼得整整齊齊,隨著開門帶起的風,一張草稿紙不知道從哪飄了出來。
拿起來一看,竟是密密麻麻的「夏」字,寫滿了一整張草稿紙。
我忽然想起夏帆臨走前那個蟬鳴不止的暑假,我坐在課桌前,欲蓋彌彰地寫完「夏」「冬」「春」,還沒來得及寫「秋」的時候,從我媽那補完課的夏帆湊到我身邊,探頭往我桌子上看:「……你看甄嬛傳看魔怔了?」
我氣惱,紅著臉要把草稿紙揉成一團。
夏帆眼疾手快,一把搶過那張「夏」,朝我揚揚眉毛:「沒收了。好好學習。」
我以為那張上繳的徐氏書法早就在那時絕跡了呢,想不到時隔七年,又在遙遠的哥德堡看見。
翻過草稿紙的背面,是一行有些褪色的小字——
「徐洛洛,我對你的愛意洶涌,既慶幸思念無聲,又盼它震耳欲聾。」
大門口的風鈴一響,夏帆頎長的身體探進來,見到我的瞬間愣了愣。
我有些急:「去哪了?病還沒好全呢自己心里沒點數嗎?」
急完才發現夏帆手里捧著一大束花,我叫不出名字,但認得是在哥德堡的海岸邊才有的一種小花。
夏帆笑起來:「等不及帶你去海邊了,所以我把海帶來給你。」
外面響起了煙花聲,我這才意識到,這天是 1 月 1 日,新年伊始。
風雪褪去,陰沉多日的天空終于放晴,清朗的陽光從我身后的窗子照進房間。他就在這一片暖陽投射的光芒中,一步步邁向我。
走到我身邊的時候,他半垂的眼睛瞇了瞇:「徐洛洛,你有點耀眼。」
北歐沒有盛夏和蟬鳴,卻能讓錯過的人久別重逢。
他來了,春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