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嫌棄余娘說的話太過無趣,沈歸將手中茶水潑了些到余娘身上,對著玉腰奴說:“內人需去更一下衣,免得失了儀態。”
余娘心里明白,沈歸這是要支開她,也沒理沈歸,便隨著宮女離開。
“如今看來,沈大人對令夫人也無甚憐惜,這倒有些不像大人了。”玉腰奴平靜地說著話,心里卻思慮著如何為腹中孩子取得利益。
沈歸低頭一哂:“男人向來多變,娘娘不也知曉嗎?男人的劣性根不就如此?”隨后低頭飲了茶碗里加了絕子藥的茶水,“如此,娘娘便也放心了。”
沈歸知曉茶水里有絕子藥,想做權臣,如何不在宮里安插暗探,也明白玉腰奴終歸是變了,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學會了算計人心,也學會了利用。
她怕他有了子嗣便不會去盡心輔佐她的孩子,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傳出有孕時,他就服了絕子藥,向太子展現了他的衷心。
他想起當初那個女人的話:“不要試圖去折斷熒蝶的翅,如若折斷了她的翅膀,那就不是你的熒蝶了。”
在他折了她的翅,親手將這只以為永遠不會飛走的蝶贈與他人時,這只蝶在那時就不是他的蝶了。
9
玉腰奴知曉自己沒有多少時日了,便吞食了讓貼身宮女去買的催生藥,靜待著藥效。
她察覺腹痛時,便喚了貼身丫鬟去喚了沈歸入東宮,傅不羈趕來時,她只對著傅不羈淺笑著。
她有些舍不得這個對她好的男人,明明最初不過是一場預謀已久的陰謀,偏偏這個男人把當初許的承諾,給記到心里去了。
她牽著傅不羈的手,讓他俯身,在他耳邊說著她怕不說就沒有機會說的話:“殿下,玉窈是喜歡你的。”
傅不羈似是感覺到了什麼,攥緊她的手,顫著聲音哄著她:“沒事的,玉窈你別怕,會沒事的。”
她蹭了蹭傅不羈放在她臉頰的手,問他:“殿下,你會照顧好我們的孩子的,對嗎?”
傅不羈只訓斥著:“玉窈,你要是沒了,我也隨你一塊去了,留孩子一個人,看你如何?”
玉腰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微微抬眼看著傅不羈:“殿下,你去幫我煮一碗甜湯,好不好?”
傅不羈看著她亮晶晶的雙眼點了點頭,回著她的話:“好。”
傅不羈剛剛離開,玉腰奴便開始生產,她只覺得鋪天蓋地而來的痛讓她喘不過氣,她的神思有些恍惚,沈歸此時來了,沈歸的聲音喚回了玉腰奴的神思。
沈歸與玉腰奴間隔了扇門,緊閉著的門扉遮住了濃郁的血腥味,沈歸只聽見玉腰奴小聲問他:“大人,您曾經說過,會滿足玉腰奴一個愿望,還作數嗎?”
沈歸嗅到一絲血腥味,忍住滿腔的情緒,最后化為平靜的一句:“自是作數。”
玉腰奴小聲說著:“那我要你發誓,絕不背叛殿下與我的孩子。”
沈歸斂下眼中傷痛,低聲應了句:“好。”
她沙啞著聲音說:“你要好好輔佐我的孩子長大。”
沈歸再次應下:“好。”
沈歸剛剛應下,玉腰奴腹中孩子便生了下來,她只聽見一聲孩童啼哭聲,一句是位小皇孫,也聽見穩婆喊了一聲:“不好了。”
門外傳來瓷碗落地的碰撞聲,以及沖進來的傅不羈,他撲過去牽著玉腰奴的手,玉腰奴微微睜眼:“三郎,你要記得玉窈,不要忘記玉窈。”
她最后還是不愿意讓他忘記她,就讓她最后自私一次吧。
玉腰奴緩緩閉上了雙眼,漸漸沒了氣息,東宮里的丫鬟內侍哭了一片,在聽見穩婆顫抖著說人去了的那一刻,沈歸手中要贈給玉腰奴孩子的長命鎖,悄然滑落,長命鎖下墜著一串鈴鐺,跌落摔碎滾了一地。
10
又是一年初冬,小皇孫鬧騰著要找父王,沈歸閉眼坐在軟椅上,只覺小皇孫吵鬧得讓人一陣頭疼,偏又舍不得去說這與玉腰奴長相相似的孩子。
他無奈牽著小皇孫的手,一步步走向東宮的百花園,看著偌大百花園里倚著樹的男人那孤寂的身影,嘆了口氣,牽著小皇孫的手又轉身離開:“小殿下要乖,殿下今日怕是不能陪小殿下玩耍了。”
小皇孫努著嘴,不開心的童言童語更像擊在沈歸的心上:“我知道,父王今日要陪娘,父王說了,娘親一個人會孤單,他要陪著。”
沈歸想起那日,那個神秘的面具女人來看玉腰奴的葬禮時,感嘆的那一句話:“嘖,熒蝶怎麼都喜歡斷翅呢?倒是硬生生給自己斷送了性命。”
沈歸那時才明白,真正斷送了玉腰奴性命的,是他。
他抵不過殿下的深情,也過不去斷送玉腰奴性命的坎,最終只能放下了對玉腰奴那復雜的感情,學會與余娘相敬如賓,將小皇孫當作血親去教養。
聽見兒子越來越遠的說話聲,傅不羈握住手中那顆小小的繭子,當初一夜灰白的發被風吹得垂落在肩上,他飲了一口酒,哂笑道:“你若醒了瞧見,怕是又要嫌棄我滿身酒氣了。”
玉窈下葬那日,東宮來了一對奇人,一個白衣郎君手中抱著的雙腿有礙的青衣小女郎,小女郎說她能救玉窈,但要用他的氣運生息去養。
他同意了,他瘋狂地想讓玉窈活著,于是便有了這個繭子,玉窈尸體化成的繭子。
想到這里,他突然笑了,也只有玉窈這個傻女郎,才會以為她是見色起意,以為自己是熒蝶的身份無人知曉。
那年春,他隨阿姐榮安一起去了紅香樓捉嫖妓的駙馬,被人流沖撞,他走錯了路,進了一個小院子,瞧見了個小女郎在池邊練舞,練到開心時,身后展開的青藍色蝶翅,美麗的蝶翅迷了他的眼。
他一不小心踩了石頭,驚了墻角的貓,嚇得讓小女郎不小心扭了腳,蹲在池邊哭哭啼啼,不經意間抬頭露出的多情眸,就此讓他心動。
她不知道,沈歸的算計,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場被他推波助瀾后的順水推舟罷了。
他又飲了一口酒,眼前有些暈眩,手中的繭子有些破裂,須臾間,一雙流轉著熒光的青藍色蝶翅展開。
那熒蝶緩緩變成一個美人,娉娉裊裊地朝他走去,含著春水般溫柔的多情眸看向他,喚了他一聲:“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