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推門進來的時候,我已經自己摘了喜帕,伏在床頭,淚眼蒙眬地望著他小聲嗚咽。
謝珩神情一變,快步走到桌前,聞了聞杯中殘酒,爾后咬牙切齒道:「梁婉桐!」
房頂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還有漸漸遠去的女子聲音:「謝珩,你加油,我和十一先走啦!」
「……謝珩,我好熱……」
謝珩原本清和冷靜的眼中似有浪潮涌起,然后他走過來,輕輕挑開我衣襟。
那溫涼如玉質的指尖落在我肩頭,聲音沙啞:「桑桑,這樣還熱嗎?」
我攥著他的手,再也不肯松開。
意亂情迷間,我聽見謝珩的聲音響在耳畔:「小扶桑,我喜歡誠實的孩子。 所以你感覺怎麼樣,要誠實地說給我聽。」
我張了張嘴,不知怎麼地,忽然記起那圖冊上寫的字:「……夫君。我很快活。」
話音未落,就聽到謝珩一聲悶哼。
接著細密又灼熱的吻落下來:「桑桑好乖。」
…… 最后,我累得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夢里,娘沒有把我賣到丞相府,我也沒有再遇到謝珩。
而是在年滿十六歲后,被賣進一戶商家做妾,最終死在正房夫人手中,被一卷草席丟在了亂葬崗。
而我臨死前的最后一刻,遠遠地聽到宮中傳來九聲喪鐘。
我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往謝珩懷里鉆。
他溫熱的手掌撫過我臉頰,手心凝著一層薄汗,似乎也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
我將夢中發生的事講給他聽。
謝珩抱著我的手緊了緊,然后低聲安撫:「桑桑,不要怕,那只是夢。」
我點點頭,然后忽地抬起頭,親了親他的嘴唇。
在謝珩愣怔的眼神里,我學著他的模樣,輕聲說:「謝珩,不要怕,那只是夢。
」
夢中,我與謝珩天涯兩散,各自黃泉。
現實里,他睡在我身旁,胸膛溫熱,心跳尚存。
幸好,那只是夢。
(正文完)
【謝珩番外】
1
我五歲那年,母親的尸體在御花園西側的湖水中被發現,兩條小腿已經被魚吃得只剩森森白骨。
一直到死前,她都只是個才人。
我在父皇的寢宮門口跪了三天,他終于披著凌亂的外衫走出來,淡淡地說:「傳旨下去,晉蘇才人為美人,以貴妃禮制葬入皇陵。」
頓了頓,他垂眼看著我,滿臉不耐煩:「謝珩,朕對你已是仁至義盡。」
那一天正值盛夏,灼烈的陽光灑在我身上,留下灼燒一樣滾燙的痛感。
我木然地領旨謝恩,額頭用力磕在石板上,血和灰塵混成一團。
一下,兩下,三下。
等我再抬起頭,父皇已經不見了。
后來謝徵謀反,他忍痛處理了自己疼愛的嫡子,無奈之下只能立我為新皇。
一瞬間,他混濁無光的眼睛里迸出異樣的神采。
我笑:「是啊。」
讓人進言外戚勢大威脅皇權的人是我,派人挑唆謝徵篡權的人是我,在他飲食中一點點下毒的人, 自然也是我。
「我母妃本來只是個本分的宮女,年滿二十就可以放出宮去嫁人了,可你趁著醉酒強行寵幸了她, 又放任她被皇后折磨至死。」
我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把劍尖插進他肩膀,看著他臉部肌肉因為疼痛而劇烈抖動,如困獸般咆哮: 「謝珩,朕是你父皇!」
「父皇。」
我緩緩咀嚼著這兩個字,片刻后,輕笑著搖頭:「我父皇早就死了,在我五歲那年,同我母妃一起葬身湖水。」
「現在躺在這里的,是我的仇人。
」
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不是什麼好人。
不認父,不認君,不認天,不認命。
我的手上沾滿鮮血,踏著無數尸骨坐上了這個皇位。
但沒想到的是,像我這樣的人,竟也會得到上蒼的片刻垂憐,把扶桑送到我身邊。
她出現的時候,我已經確認,齊玉辰把謝徵藏在了越州。
在那里,他們還留了最后一張底牌。
那麼扶桑被齊玉辰送進宮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她說得沒錯,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的確是想過殺了她的。
可當那雙小鹿般驚惶又無措的眼睛看過來時,我的心忽然就軟得化作一團。
這是一張白紙,她連愛恨的界限都不明晰,任我教導。
我教會了她,也因此得到了這世上最毫無保留的愛。
在把扶桑送出宮的那天晚上,
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齊玉辰送進宮里的并非扶桑,而是真正的齊玉嫻。
因為和梁婉桐不對付,明爭暗斗兩年后, 齊玉嫻給她下了劇毒。
梁婉桐中毒身亡后,十一反了,他投靠謝徵,與宋言聯手攻入皇庭,親手將佩劍插入我的心臟。
他紅著眼,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皇上分明答應過臣,會保她一世平安。」
夢里的我皺著眉頭,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錯。
睜眼后,天色將明,我睡在懸鈴宮的床上,身邊還有尚未完全散去的、扶桑身上的清甜香氣。
我忽然明白過來。
是因為我的夢里,沒有她。
2
扶桑十八歲生辰前,梁婉桐和十一養的幾只小貓崽終于滿月。
我挑了最漂亮的、通體純白的那只,梁婉桐抓起來看了看,拍著胸脯跟我保證:「是只很可愛的小母貓,性格很好,扶桑一定會喜歡。
」
于是我把那只貓送給她,當做生辰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