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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酒瓶掉在地上,我的醉意也散了一半。
一地的酒瓶。
我赤腳踩過那些玻璃碎片,往最里面的房間走去。
推開房間門,里面是十五臺娃娃機。
我砸碎放在一邊的巨大的豬豬存錢罐,里面一堆的硬幣灑了出來。
我開始夾娃娃。
里面有一只最大的娃娃,我夾了很多次都沒有夾到它。
我把一只擋著它的娃娃扔掉。
搖晃著把柄,把夾子往下伸,還是沒有夾中。
我沒有泄氣,便是按照設置的規律,也該夾到了。
快了。
我最想要的娃娃。
我一直有找人調查她,她婚內出軌,孩子是一個窮畫家的。
她丈夫和她離婚了。
她和畫家提出結婚,畫家卻拋棄了她。
畫家沒見過什麼世面,不知道她的家世,根本看不出她身上每樣看似低調的東西都價值不菲。
她想要純粹的愛情,根本對物質不屑一顧,又怎會主動提及。
而畫家此人,唯利是圖。
我找人透露了點她的身世背景,畫家果然就耐不住了,當天就去醫院對她噓寒問暖,解釋自己是怕她們跟著他吃苦,所以才會分手。
后來,發現自己實在是太愛她了,才又來找她。
兩人牽牽扯扯好幾天,她還是回頭選擇了畫家。
她說,是因為愛情。
而他,喜當爹這種事,都愿意硬著頭皮扛下來,她還是離他而去。
失望是一點點累積的,他終于徹底失望了。
我終于掃清了障礙。
現在就只等他,乖乖回到我身邊。
他已經習慣了,一回頭我就在,一受傷就可以在我這里療傷。
他再次買醉,給我發消息,我沒回他。
這一次,我把他刪掉了。
夾娃娃講究技巧,要有松有緊,要有收有放,方為上策。
我沒料到的是半夜應酬回來,大半夜的,他東倒西歪地倒在我門口。
我就著醇黃的廊燈看他。
他頭發亂得雞窩一樣,臉上是兩坨酒暈,冒了不少胡茬,這麼冷的天,卻穿的很單薄,蜷縮在那,身子微微發著抖。
我踩著細高跟兒準備跨過他開門,卻被他一把抱住了腿。
“不用試了……這個門壞了,這個門壞了,打不開的,我試了很久……就是打不開。”
我沒理他,按下指紋把門打開。
他細長的眼罕見的好看,眼皮子微微撩起,呆呆地仰頭問我:“為什麼……為什麼你可以開?”
“因為這是我家。”我鞋尖抵著他的腰腹用力,想把腿抽出來。
“這也是我家!”他抱得更緊了。
“你這幾天……去哪里了,為什麼老……不回家?”
“為什麼……不回……信息?”他的臉貼在我腿上,滾燙。
“……”我打開手機的監控軟件,果然這幾天他都有來過,甚至我們分手那晚他也在門口徘徊了很久,只是最終沒有進來。
我關掉監控軟件。
我想把他丟在門外不管的,他可憐兮兮地捂著胃說疼。
看樣子不是裝的。
我把他送到醫院,他喝多了酒,導致胃出血,我請了個護工看護他,就回家睡覺了。
這一折騰,我沒睡兩小時,又得趕去上班。
忙了沒一會,前臺轉接電話,說我男朋友來了。
他第一次來不認路,前臺只好領著他進來。
他穿著病號服,踩著拖鞋,一手推著吊瓶的移動架,走進了我的辦公室。
我按了按太陽穴:“你不在醫院休息,跑到這里干什麼?”
“以前我病了,你都會照顧我的。”他說這話的神情有點傷心。
“不是給你請了護工嗎?”
他拎著晃蕩的吊瓶,走到我旁邊,“我想你……照顧我。”
“你回醫院去。”我打電話安排司機送他。
他居然耍賴皮,扎著吊針的手捂著胃,一直哎喲哎喲喊疼。
然后順勢往沙發一倒,就是不起來。
“……”我沒時間跟他瞎折騰。
我看了一眼他打了一半的點滴,他忙說:“這是最后一瓶。”
我繼續工作。
過了好久,才發現他的針管都已經回血了,他卻只是看著我不說話。
“為什麼不早點喊我?”我幫他把針頭拔出,用棉簽按著。
“我怕打擾你工作。”
“你已經打擾了。”我給他傷口粘上膠布,“還有,以后別來我辦公室了。”
他的臉,霎時慘白。
沒說什麼。
但下了班,他死乞白賴地要跟著我回家。
家里收拾的一干二凈,已經沒有任何他存在過的痕跡,他所有的東西,還有我們共同的回憶,全都被整理好堆在幾個箱子里。
“你來的正好,趕緊把你這些東西都搬走。”
他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不搬!”
“那就都扔掉。”
我讓一旁的鐘點工把這些東西都扔掉。
他撲過去攔住,他很激動。
“這是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們拍的情侶照。”
“我們一起去游樂園,我給你套的玩偶。”
“這是三年前你生日我提前一個月給你預定的限量版項鏈。”
“還有這是去年的戀愛紀念日,你非要我給你親手織的手套。”
他如數家珍。
這幾年我們在一起,睡前會有晚安吻,早上一起去晨跑,晚上窩在一起看電影,也會接對方上下班,不忙的時候會一起去約會,偶爾會一起去旅行,一起玩極限運動,平時給對方一點小驚喜,其實和普通的情侶沒什麼太大分別。
“你真的要扔掉?”
我說,“你搬走,或者我扔掉。”
他蹲在地上看著我,像一只被我的箭射穿的受傷的小獸。
他抱著東西走了。
我泡在浴缸里,習慣性地翻看一本書。
黑色書皮封面,有點舊了。
書里寫—蔡戈尼克記憶效應。
指一般人對已經完成的,已有結果的事情極容易忘記,而對中斷了的,未完成的事情念念不忘。
我總在想,怎樣讓白月光變成飯粘子?
那天在醫院撞見他答應娶她的時候,我就知道機會來了。
被丈夫放棄,又被畫家拋棄的她,日日生活在流言蜚語之中,她急切地想找到一個避風港。
她們這樣的家庭,最重聲名,在她出軌之后,家里人連家門都不給她進,更別提幫她了。
她想起了他這個最佳備胎。
她讓他娶她,沒想到會被他拒絕。
被他拒絕之后,她徹底絕望,割腕自殺。
他答應娶她。
在一起這幾年,他已經戒煙了。
他和我說分手的時候,抽了很多很多根煙。
其實這個時候,我挽留他,他未必不會留下。
可她這根肉中刺,我實在忍了太久,到了徹底拔除的時候。
從十五歲開始,我就想要得到他,完完整整的一個他。
必須從身到心的每一寸位置,完完全全屬于我。
一開始想要那個娃娃,是真的純粹的喜歡。
到后來,即使沒那麼喜歡了,可已經到這一步了,總歸,一定要得到它。
所以我沒有指責,也沒有挽留。
我翻了一頁書,書里寫—溫水煮青蛙效應。
在一起這幾年,我知道他對我也不是全無感覺。
養條狗都還有感情。
何況是人。
他記得我習慣偏好,記得給我準備生日驚喜,記得我們的每一個紀念日,記得在計劃的未來里寫上我。
在他答應娶她之前,我知道他已經聯系了婚慶公司在給我秘密準備求婚驚喜。
卻被她橫插一腳。
我合上書,閉眼休息,我有點累了。
他被我趕出去之后,第二天又厚著臉皮來了。
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化身二十四孝男人,在我生活里無孔不入。
我隨他去,畢竟越付出才越會愛。
小青梅和畫家婚后沒多久,畫家開始暴露真面目,開始一直問她要錢,一旦不給,就開始對懷有身孕的她大打出手。
她再也忍受不了。
立案,離婚。
果然,她又回頭來找他了。
她傷痕累累,楚楚可憐。
她還不明白,她早不再是白月光,而是飯粘子。
他先是安慰了她。
然后又很為難地說:“請你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知道了,會生氣。”
她失聲痛哭。
“我們認識二十年了……你明明一開始愛的是我不是嗎?不是說了會一直對我好,怎麼就變了呢?你怎麼可以變呢?”
他嘆了口氣:“你以死逼我娶你那天,其實我是準備和她求婚的。”
“那幾天在醫院,和你一起,我卻都在想她,想她是不是在難過,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可惜我沒有早點明白,我對你,早就只剩不甘心。”
“你真的不管我了嗎?”她逼問:“如果我去死呢?”
“你不是想死,你只是想要有人愛你。”他的腳步聲響起:“我要回家了。”
我摘下了耳機。
關掉軟件。
哼著小曲兒去娃娃機房。
他買了很多菜回來料理,指著客廳擺著的那只大娃娃說:“你夾到那只娃娃了?”
我看了看娃娃,又看了看他,笑著點頭。
他兩眼放光,“你很久沒對我笑了。”
他的眼睛還是很好看。
我很久沒有仔細看他了。
這些日子,為了討好我,他患得患失,憔悴了很多,頭發又長又亂,胡子拉碴,不修邊幅。
我的娃娃,不漂亮了。
和之前在一起的時候一樣,我給他理頭發,刮胡子。
他乖乖地仰頭看著我,任我施為。
他忽然問我:“你可以為我刮一輩子胡子嗎?”
我捏著他的下巴。
他有一張好看得不得了的臉。
這是我十五歲的那個清晨,就一見鐘情的臉。
我說,好啊。
他在沐浴間單膝跪下,緊張地給我套上戒指。
他說,我愛你。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游戲里,我真的得到了他。
婚禮前幾天。
鐘點工來打掃衛生,夸我放在客廳的那個大娃娃很好看。
我說,“你帶回去給你女兒玩。”
“你明明很想要那個娃娃,為什麼好不容易得到了又不要了?”他忽然問我。
“我只是享受得到它的過程。”
享受過程中的求而不得,得而復失,患得患失。
這感覺讓人上癮。
至于那個娃娃,其實也不重要。
是隨手送給別人,或是丟在某個角落生灰,都不重要。
是時候說分手了。
他很傷心地問我:“我對你來說,就只是像孩子想要的糖果,像小姑娘想要的布娃娃,像你最想要的娃娃機里的娃娃,是不是?”
是啊。
他抱著那個娃娃哭得很可憐,“你別不要我,別不要我。”
我擁抱了他和它。
這是最后一次擁抱。
*
完結。
靈感來自前幾天看到的一句話:世界是一臺巨大的娃娃機,我站在玻璃窗外,只想要你。
我曾一度很迷戀娃娃機,非要夾到那個娃娃,朋友說你花的錢可以買很多很多個一樣的娃娃了,別費時間了。
但我知道那不一樣。
不過之后夾到的那些娃娃也不知道哪去了。
作者:容易做夢
來源: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