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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心人》第46章

怪不得……怪不得她可以如此瀟灑地不收支票,原來她早想好另一招了,拿孩子當籌碼威脅入徐家門--她的算盤可打得真精啊!

他怎麼會忘了呢?那天訂婚宴上不是忽然亮起閃光燈嗎?她想必早和八卦記者串通好一切了。

愈想,愈恨。

“該死的女人!我要……我真想掐死她。”一字一句自他齒縫中逼出。

徐英看著他激動異常的神態,“你打算怎麼辦?”

“讓那些八卦雜志炒去吧!我不在乎!”

“怎能不在乎?你丁伯父可是已經打電話來問我了。”

“那就告訴他這只是那些記者胡說八道!”徐浪遠低吼。

“真是胡說八道嗎?”徐英深深望他,“你確實跟那女孩同居過,你敢確定那不是你的孩子?”

“不是!”雙眸憤然泛紅,“她想拿別人的孩子賴我,門都沒有!”

“是嗎?”徐英嘆了一口氣,將上半身埋入沙發,老顏忽地疲憊,“我本來也這麼想,昨天還去找了她,我想,給她一點錢也就算了。”

“她不肯收?”

“你知道?”徐英訝然揚眉。

徐浪遠譏刺地撇撇嘴角,“她的胃口比我們想像的大。”

“你的意思是她想嫁給你?”

“哼。”

“你呢?會娶她嗎?”

“怎麼可能?”徐浪遠額前青筋暴跳,“我又不是傻瓜!”

“可是,我現在開始懷疑我們是了。”沙啞的嗓音蘊著難以言喻的蒼老。

“什 意思?”

“我看過那孩子了,浪遠。”徐英揚起黯淡的眸,“他長得確實很像你。”

徐浪遠心跳一停,他瞪向父親,良久,“你說什麼?”

“我說,那孩子確實像你。”

“小……嬰兒長得都差不多--”

“可你別忘了,我是你爸,你小時候的樣子我看過。”徐英緩緩說道,“我想,他應該是你的孩子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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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亂了。“不……不可能--”

“去驗DNA吧,浪遠。”

“不驗!”徐浪遠銳聲喊,瞪著父親凝肅的面孔,直覺地抗拒這個可能性。

不可能!那孩子不是他的!他怎麼可能真是他的寶寶?

不可能是的,一定是父親多疑了,不可能是的。

他拚命在心中說服自己,可就連心口的辯駁,也一聲比一聲微弱。

不可能的,對吧?

因為如果那孩子真是他的,那他所犯下的錯,可就……無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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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寶寶不哭,媽媽替你換尿布哦。”一面軟聲哄道,董湘愛一面取出紙尿布準備替兒子換過。雖然孩子因難受而哭啼,可她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手忙腳亂了,動作溫柔但俐落,兩三下就搞定。

汪明琦在一旁看著,禁不住起立鼓掌,“太厲害了,湘愛,你技術一天比一天好了,這次只花了……”她瞥了眼腕表,“哇!不到一分鐘呢。”

“你這是稱贊還是嘲笑?”董湘愛沒好氣地睨她一眼,“像這種事習慣不就好了。誰像你,當人家干媽連尿布也不會換。”

“嘿嘿。”說到這,汪明琦就有些汗顏。同樣是寶寶的干媽,葉盼晴和柴晶晶雖然初始和她一樣忙亂,現在可都不比董湘愛差了,唯有她,就是學不會這些。“我大概天生不適合當個母親吧。”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有誰天生就是呢?”董湘愛淡淡回應,抱起寶寶,溫柔搖晃著,“寶寶累了吧?快睡吧,乖哦。”

汪明琦微笑望她。

沒想到在幾個女人當中最懂得撒嬌、最愛撒嬌的董湘愛有一天也能這樣哄著孩子,這畫面,讓人感慨,更感動。

終于,寶寶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沉睡了,粉嫩的睡顏像天使一般,安詳恬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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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湘愛抱著孩子走進房里,輕輕放上殷賢禹親手做的嬰兒床。她看了他好一會兒,吻了他前額一下才回到客廳。

“想喝點什麼嗎?”她問汪明琦,“花茶好嗎?”

“好啊。”后者點頭,跟著進了廚房,望著她忙碌的背影。“賢禹告訴我你打算回航空公司工作?” “是啊。”董湘愛點頭,“當初跟公司辭職的理由是要動一場大手術,公司也慰留我了,前幾天碰到以前的主管,他還是希望我回去。”她頓了頓,“我身子已經好多了,也該重新工作了。”

“你回去工作?那寶寶怎麼辦?”

“我請了個保母,我出勤時她會幫我帶孩子。”

“湘愛--”

“我需要錢,明琦。”董湘愛旋身,坦然迎視好友不忍的眼神,“孩于的奶粉錢、尿布錢,以后還要供他上學呢,所以我想趁著我遺能飛的時候多賺點。”

“我不是說了嗎?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你的身子還沒全好……瞧你現在瘦成這德行。”汪明琦蹙眉,掩不住擔憂。

“瘦不好嗎?”董湘愛微笑,“我還嫌我剛生產完時胖得不能見人呢。”

“可是--”短短一個月全瘦下來了,甚至比以前還瘦上幾分,這可不是好現象。

“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董湘愛溫聲道,端起盛著茶壺、茶杯的餐盤走回客廳,擱在桌上,“我現在是人家媽媽了,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的。”

這話,聽來堅強,可不知怎地,卻讓汪明琦心微微一酸。她凝望董湘愛,接過她遞來的茶杯,淺淺啜了一口。

董湘愛靜靜回凝她,“告訴我,明琦,禹哥公司的事后來怎樣了?他都不肯跟我說。”

“哦,那個啊,現在已經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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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禹穩住了幾個主要客戶,一切重新上軌道了。”

“那就好。”董湘愛端著茶杯,靠著客廳的窗扉,墨睫低低掩落,看不出她正想著些什麼。

也許……是徐浪遠?

汪明琦猜測著,沉聲開口,“關于雜志的報導,聽說徐家已經動用關系壓下來了,還對那個記者發出律師函。”

“是嗎?那最好了。”董湘愛輕輕搖晃著杯子,“免得老有人打電話說要采訪我,弄得我心煩。”

汪明琦定定望她,試著想從她仿佛漫不經心的神態看出些什麼。

對徐浪遠的態度,湘愛變得劇烈,從那家伙訂婚宴隔天開始,她就絕口不再提這個人。

幾個朋友都猜,她大概去找過他了,可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她不肯說,他們也不好逼問。

就連賢禹也摸不清湘愛心中究竟是何想法,只知道她決定讓孩子姓董--董禹明,說是為了感謝她跟賢禹。

對此,盼晴和晶晶還發過一頓半真半假的牢騷呢。

“湘愛,你跟他……”

“啊,我想起來了。”她還來不及說完,便被董湘愛興高采烈的嗓音打斷,“我這兒還有‘費太太’的手工餅干哦,很好吃的,配花茶很棒的。要不要來點?”

“……好啊。”

WWWWWWWWWWWWWWWWWWW

DNA的鑒定結果出來了,他與孩子的符合率達到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其實,就是百分之百肯定了。

對醫生傳來的報告,徐浪遠不知該如何反應,將近兩天時間,他只是陷于一種夢游似的恍惚狀態。

他無法主持會議,無法靜下心來工作,甚至當丁琴媛打電話來提醒他拍婚紗照時,他也只是啞聲拒絕。

鎮日只見他捧著報告書,像縷游魂般在徐家大宅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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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去了活力,失去了曾經的瀟灑飛揚,更失去了前陣子的盛氣霸道。

現在的他,臉色蒼白,雙目無神,有的,只是難以言喻的愧疚與懊悔。

望著兒子憔悴的模樣,徐英難抑心疼,這孩子曾經讓他憤怒,讓他生氣,讓他恨鐵不成鋼,卻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讓他心疼。

他當然明白這一切是為了什麼,是為了那個女孩,以及那個徐家的骨肉。

到了第三天,當他傭人口中得知兒子已經好幾餐不曾進食了,他終于忍不住了。

“去把孩子接回來吧。”他命令兒子。

后者怔然望他,“你的意思是--”

“他是我們徐家的骨肉,是我的孫子啊,當然得把他接回來。”

“那……湘愛呢?”

“她--”徐英心一扯,悠然長嘆,“看怎麼做能彌補她吧。”

“彌補?”

“你就要娶琴媛了,徐家的大門她是進不了了,依我看……”

“你這什麼意思?”徐浪遠忽地銳聲打斷父親的話,連日來一直黯淡的眸終于躍動激越的火苗,“只要她肯,她當然能進徐家大門!”

徐英聞言,驚疑不定,“浪遠,你沒搞錯吧?下禮拜你就要跟琴媛結婚了。”

“我要取消婚禮。”

“什麼?”

“對琴媛我很抱歉,可是我一定得取消婚禮。”徐浪遠堅決地說。

“你……你的意思是--”

“我要娶湘愛。”啞聲吐出這句話后,徐浪遠感覺自己這陣子漂泊不定的心終于有了方向。

是的,他要去請求她的原諒,然后娶她回家。

他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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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湘愛推著寶寶在附近的公園散步。

十一月天,秋意漸漸濃了。偶爾一陣蕭風吹來,便搖落幾片樹葉。油綠中染上幾絲淡黃的樹葉落了地,踩上去,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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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湘愛抬首,透過樹蔭縫隙,望向又高又藍的天。

是秋天了啊。她漫漫地想,秋風卷起她鬢邊細發,帶來一絲涼意。

記得她與他,正是相識在這樣的季節--去年秋天,隔著玻璃屏風,她戀上了他。

只是去年的事而已嗎?為什麼她好像覺得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揚起手臂,董湘愛接住一片正往下凋零的落葉,展開掌心,細細凝睇。

樹葉到了深秋會紛紛凋落,可來年春天又是茂密滿枝。

四季就是這樣更迭的,正如人的一生,有起有落。

你迷戀上我了嗎?

遠處,傳來教堂莊嚴的鐘聲。

想嘗嘗我的滋味嗎?

風,靜靜拂過。

我從不相信愛情與婚姻。

幾個孩子在公園里蕩秋千,笑語清脆。

我不會要一雙別的男人穿過的破鞋。

躺在嬰兒車里的寶寶,咿咿呀呀。

她蹲下來,望著兒子嫩得幾乎出水的可愛容顏,“寶寶,想跟媽媽說什麼呢?”握住那小小的、小小的拳頭,她微笑了,一根一根扳著他的手指,“會叫媽媽嗎?叫媽媽。”

“唔……唔--”小寶寶揮動小手,咯咯地笑。

“小傻瓜,你只會傻笑嗎?”她輕輕捏了捏他小巧的鼻頭,“好笨哦。”

“唔--”似乎明白媽媽正在嘲弄他,小寶寶不依地嘟起小嘴。

“寶寶,媽媽明天要開始工作了,你要乖乖聽保母阿姨的話哦。”

“啊--”小寶寶玩起她的長發。

“別抓啊。媽媽的頭發都分岔得那麼厲害了,你還要折磨它啊。”她笑睨著兒子,小心翼翼抓回自己有些干澀的頭發,“來,別玩了,我們玩這個。”遞給他一個柴晶晶買來的神奇寶貝絨毛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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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寶寶搖頭,仍然執意拉扯她的長發。

“神奇寶貝你都不要啊?晶晶阿姨會很傷心的。”

他才不管會傷誰的心呢,只是咯咯地笑,晶亮的眼眸閃過調皮。

董湘愛看著,驀地一怔。

這眼神,竟有幾分他的味道--

胸膛驀地緊 窒,她眨了眨微微朦朧的眼,“走吧,小寶貝,我們回家,也差不多該喂你喝奶了。”說著,她站起身,重新推起嬰兒車。

走沒幾步,眼瞳倏地映入一個挺拔身影。

她怔了,僵立原地。

“湘湘。”沙啞的呼喚像淀著濃濃情感。

她木然。

他走向她,落定于離她幾公分處,那對曾經深深蠱惑她的黑眸浮漾著某種迷霧。

“湘湘。”他又低低喚了她一聲。

他的臉,離她好近啊,黑眸依然和從前一樣湛深,鼻粱一樣英挺。

她望著,心有點痛,可除了痛,也沒有別的感覺了。

沒有像從前一樣的臉紅心跳,沒有莫名的迷戀,沒有那種不顧一切想擁抱他的沖動。

都沒了--

“有什麼事嗎?”她淡淡問,幾乎奇怪自己的語調竟能如此平穩,如此鎮定。

“湘湘--”她漠然的神態似乎令他有些退縮,面色微微發白,眸光掃掠她全身上下后,眉眼更籠上憂愁,“你瘦了。”

“不好嗎?”她揚眉,“總比我剛剛生完時那麼胖好看吧?”

“不,這樣不好。”他掩不住激動,“你瘦得過分,臉色也不好,你……你--”

她一定吃很多苦,這些日子來真是苦了她了。

他的心,緊緊絞扭。

她卻不以為意,只是微微聳肩,“女人生孩子就是這樣啰。我很抱歉我現在還是很丑,不過這應該不干你的事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說你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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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焦急了,她漠然的神情、冷淡的回應教他心慌,“我只是--”

他料想過,知道她不會輕易原諒他,可他沒想到,她的態度竟讓他如此心慌意亂。

“湘湘,你……原諒我好嗎?”他顫著嗓音,“我知道自己錯了,我為之前的事向你道歉。”

她沒有反應,只是拿那雙眼皮下浮著淡淡黑色的大眼睛靜靜望著他。

那眼神,平靜深幽,教他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徐浪遠忽地狼狽,他轉頭,不敢迎視她的視線。好一會兒,才蹲下身,右手撫上寶寶的面頰。

“這個孩子……是我的吧?”他啞聲道。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撫摸著寶寶,而寶寶也拿一對清亮的眸好奇地看著他。

“他叫什麼名字?”

“……禹明。”

他心一扯,驀地揚首,“殷賢禹的禹?”

她淺淺微笑。

那笑恬淡得近乎狠絕,愈發扯痛了他的心。她拿殷賢禹的名字為他們的兒子命名,這究竟代表什麼呢?

“孩子叫董禹明,好聽嗎?”

仿佛還嫌這樣的打擊不夠似的,她靜靜補充一句。

徐浪遠閉了閉眸,深呼吸,好不容易稍稍平定心頭的震撼。他站起身,祈求地望她,“我知道你恨我,湘湘,但請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好嗎?我發誓,以后一定會好好對待你跟孩子的。”

“我跟孩子?”她歪頭望他。

“是啊,我會照顧你們。”他上前一步,急急說道:“跟我回去吧,我請人打掃好了房間,就等著你們。”

她眨眨眼,笑睇他。

那樣的笑顏,讓他不知所措。他咬了咬牙,正想再說些什麼時,一陣突如其來的亮光刺痛他的眸。

他立即轉身,發現偷拍者正是一個月前在他訂婚宴上與董湘愛糾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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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忙伸手拽住他。

“你是誰?想做什麼?”

男人笑了,“不必那麼激動,徐先生,我只是為我之前做的報導前來求證而已。”

“你是……那個記者?”俊眸燃起怒火,“你還敢來?難道你沒收到律師信嗎?”

“我當然收到了。”男人慢條斯理地說,“問題是律師信里只警告我不可以捏造流言,可沒阻止我報導事實啊。”他笑,小眼溜了一眼董湘愛后,神情變得更加得意。

“你--”徐浪遠怒了,忽地扯過他掛在胸前的相機,取出底片用力揉成一團,狠狠拋落在地,“我警告你識相點,否則我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你--”男人臉色一變,對他的威脅固然頗有忌憚,可要他放棄這麼精采的緋聞,卻又萬萬不甘。他瞪著眼,臉色忽青忽白。

直到一個清柔的嗓音緩緩揚起,“這位先生,你口口聲聲說要報導事實,請問,你指的事實究竟是什麼呢?” 開口的是董湘愛,蒼白的唇角抿著詭譎的笑。

男人蹙眉,“就是他對你始亂終棄的事啊。”他指著嬰兒車,“這難道不是他的孩子嗎?”

“是我的孩子又怎樣?”

“讓女人懷了孩子,又不肯認帳,可不是個負心人嗎?”男人嘲諷道。

“你……”徐浪遠瞪視他,正想說些什麼,董湘愛搶先一步開口。

“你錯了,先生。”

“什麼?”悠然的話語讓兩個人同時轉頭望她。

“這個孩子可不是他的啊。”

“嗄?”男人一怔,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我說,這個孩子不是他的。”她笑,“所以這里并沒有你想報導的豪門八卦,你可以走了。”

“我……我不相信!”他追了一個月的新聞,只是他平空臆測?不可能!

“我是孩子的母親,難道你認為我會胡涂到連自己孩子的父親都搞錯嗎?”她輕柔說道,聽來仿佛針對記者,可卻像利刀,狠狠戳進徐浪遠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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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愣然凝視她。

她一逕淡淡地笑,淡淡地……

他終于忍不住了,在記者總算不甘心地離去后,伸手握住董湘愛的肩膀,“湘湘,你為什麼這麼說?為什麼不承認這是我的孩子?寶寶是我的啊!”

“不,他不是你的。”她定定回迎他焦慮難安的眸,“寶寶是我的。”

“他是……是我們兩個的,不是嗎?是你跟我的孩子!我是寶寶的爸爸!”他激動地喊。

“不要對我吼。”她秀眉一蹙,伸手格開他,“不要碰我。”

“湘湘--”他心跳加快了,某種可怕的感覺逐漸攫住他。

他的湘湘,那個曾經深深愛著他、不顧一切奔向他的女人,似乎走遠了。

她像只破蛹而出的彩蝶,執意飛往遠方,而他抓不住她……

恐慌,倏地在他四肢百骸漫開。

“湘湘,別這樣,別這樣。”他焦急地低語,“我知道自己錯了,你給我一次機會好嗎?讓我好好照顧你,讓我對寶寶擔起父親的責任好嗎?”

“浪遠,你忘了我之前說過的話嗎?”

他一窒,驚疑不定地望她。

“我告訴過你,我走了,就不會再回頭。”她凝睇他,嗓音好輕,好細,像落葉在秋風中飄。“你現在肯認這個兒子了,想擔起一個做父親的責任--”麗眸漾開迷煙,唇角揚起決絕,“你沒有機會了。”

心的世界,痛到極點,只是一片荒蕪。沒有風雨,也無晴日,只是沉靜與寂滅……

他不再有機會了。

旋過身,她踏著堅定的步履離去。

“湘湘!”悲鳴在瑟瑟秋風中回蕩,那麼惶然,那麼驚懼。

她沒有回頭。

他真的沒有機會了嗎?

他真的……無法挽回她了嗎?

憑窗而立,徐浪遠感到心口緊緊地、緊緊地揪著,是那種感覺——是那一夜,當他從惡夢中驚醒時攫住他全身上下的懼意——他現在明白為什麼那晚他會惶然驚醒了,因為那正是董湘愛在醫院里為他產下兒子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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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抓著床單,無助地號陶痛喊時,他卻在夢鄉里渾然不知。

當她為了他們的孩子,承受著巨大痛苦時,他只是不分青紅皂白地憎恨著她。

他為她做過什麼?在她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他在哪里?

在她哭喊著、渴望著想見到他,想得到他溫柔的支持時,他在哪里?

他確實沒有資格求她原諒,確實沒有資格大言不慚地說要照顧他們母子。

他沒有資格……

一念及此,徐浪遠頹然地抓著窗欞,頹然望著窗外。

窗外的世界依然車水馬龍,入夜的臺北總是如此繽紛繁華。

這城市,和一年前沒有兩樣,可他卻已經失去她的愛了。

是的,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因為他的湘湘依然和從前一樣,眼眸如此澄澈,神情如此明白。

當她帶著孩子出現在他面前時,她悲痛的眸蘊著濃濃的愛,可惜被恨意蒙蔽的他沒看出來。而現在,當他好不容易逐去了心魔,又能看懂她時,卻發現她看他的眼神已經沒有愛了。

沒有愛,亦無恨,只是一片寂靜。

這樣的寂靜擊垮了他,比激烈的恨還令他無所適從。

他真的沒有挽回的機會了嗎?真的……沒有了嗎?

他不愿相信——

“徐浪遠,你欠我一個解釋。”尖銳的嗓音在他身后揚起,命令他注意她。

他旋身,面對他打扮入時的未婚妻,嘴角掀起淡淡無奈。

“我要知道你為什麼取消婚禮!”丁琴媛逼近他,明眸燃著怒火,“酒席訂了,請帖也發了,你這樣分明是讓我難堪!”

“對不起,琴媛。”他啞聲道歉,“我有理由。”

“什麼理由?”

“我——不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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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丁琴媛一愣,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數秒,嬌容一陣扭曲,“這是什麼見鬼的理由!愛?你跟我說愛?真沒想到這字眼居然會從你口中吐出來!”她譏刺地笑。

他沒辯解,嘴角微微歪斜。別說她不相信,換成從前的自己也不會相信的。

“你不愛我,所以不娶我?”

“是。”

“我可以請教一下,難道你愛上什麼人了嗎?”

“……你見過她的。”

“天!該不會是出現在我們訂婚宴的那個女人吧?”丁琴媛不敢置信地瞪大眸,“你不是說她只是為了攀權附貴,才把肚里的孩子賴給你嗎?”

“我錯了。”徐浪遠苦笑。

丁琴媛緊緊盯他,好一會兒,“這麼說,上回雜志寫的事是真的了,那女人懷的真是你的孩子。”

“沒錯。”

“就為了那個孩子,你決定取消跟我的婚約?”她仍然氣憤。

“不,不是因為孩子,是因為孩子的母親。”他望她,語氣難得誠懇,“我愛她。”

“你……愛她?”她禁不住揚高語調,感覺心里澀澀的。

他默然點頭。

“你居然會愛上人?”她咬牙,容色刷白,“你不是告訴過我你根本不相信愛情?你還說,像我們這種人利益聯姻是很平常的事!”

“我以前確實是這麼認為的。在我們身邊,多得是這種利益婚姻。”就連他的父母,也是兩大商業世家的結合。“我交過太多女朋友,她們看上的也多是我的家世背景,不論我怎麼氣她們,只要最后拿點珠寶首飾哄一哄,她們還是眉開眼笑。我鄙夷、不屑,養成了游戲人間的態度,直到我遇上了她。”他驀地停頓,眉宇蕭索。

她怔怔地望著,“你說你遇上了她,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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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她面前,只是個酒保,一個玩世不恭的酒保。而她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我幾乎不必費力布網,她就往下跳了。”話說到此,他忽地長嘆一口氣。

她像飛蛾,不顧一切地撲向他,而他對她,卻抱著斟酌觀察的心理。

他不愿告訴她自己真正的背景,不愿看見她在得知他其實是個富家子后眼瞳點亮貪婪。

他不愿她看上他的家世,也不愿一向任意放縱的自己被綁住,他不相信愛情與婚姻,他要的,只是自由。

這樣的他,多自私啊!

他現在終于懂了,從一開始,他的自私便注定傷害她。

“她很愛我,真的很愛,可我卻只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誤會她。我不肯相信她,不肯聽她解釋,我——”他忽地咬牙,沒辦法再說下去了。

再說下去,他只會愈來愈恨自己,只會愈來愈恨……

“浪遠,你——”望著他蒼白而激動的神情,丁琴媛呆了。她從來不曾見過他這副模樣,認識他十幾年了,他總是那麼瀟灑、那麼不羈。

幾曾見過他如此懊悔的樣子?

“我現在懂得愛了。終于懂了——”他黯然低眸,嗓音沉啞。

他懂了,可卻來不及了……

徐浪遠閉了閉眸,好半晌,才揚起泛紅的眸,“琴媛,婚禮的事我真的很對不起。可我不能一錯再錯。”他頓了頓,“我希望你也試著真正去愛一個人,琴媛,別跟我一樣。”

“我——”他懇切的話語令她心情震蕩,唇辦不覺微微顫抖,“我能嗎?浪遠,我以為自己喜歡你,可是——”可不是那種熱切的愛,不是像他那樣好像會燒去所有精力的愛。

她覺得無法想像。她也許會為了自尊,為了獨占欲,為了找到一個能匹配自己的人生氣、憤慨,可她不會為了某個人如此失落,像被抽光了所有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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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娶她嗎?”

“如果她肯原諒我的話。”

“如果她一直不肯呢?”

他聞言,身于一震,疲倦的臉龐好半晌只是空白,“……我會一直求她,直到她肯為止。只要她對我還殘留一點點愛,只要她心中還有一點火苗,我就要把它燒起來。我非這麼做不可。”他收緊拳,眸中掠過決心。

是決心,也是不得不然。

因為不這麼想,這麼做,他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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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香哦。”

擺脫長途飛行歸家后,毫無意外的,保母李太太早已在廚房為她準備好了一鍋熱騰騰的人參雞湯。

這幾乎已成了慣例,每一次她出勤回來,李太太總會為她燉好雞湯,然后仿佛管家婆似的在一旁盯著她喝下。

第一次的時候,她不明白怎麼回事,除了感激之外,還追著要給李太太買材料的錢。

可李太太卻搖頭說不必,她說,這一切都是殷賢禹拜托她做的。

原來是禹哥!

聽聞此言,董湘愛只覺心暖暖的,從小最疼她的禹哥,到現在依然對她關愛呵護。

即便人在國外,也不忘叮嚀她身邊的人照顧她。

還有明琦也是,前陣子還托人送來從護發霜到嬰兒油一整套保養品,有給她的,也有給寶寶的。

晶晶和盼晴每逢周末有空時也經常主動要求幫她帶孩子,對寶寶寵得不得了。

在幾個朋友合力幫助下,她覺得自己這個媽媽當得一點也不辛苦,甚至還挺幸福的。

“瞧,媽媽一回家就有熱湯暍,是不是很幸福啊?”一面喝著雞湯,董湘愛一面笑逗著躺在嬰兒床上的寶寶。

他本來快睡著了,卻因為看見媽媽的容顏忽然睜大眼,黑眸晶燦燦的,流轉著瑩亮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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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咿唔唔——”寶寶喃喃念著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懂的話。

“好啦,快睡吧,傻兒子。”董湘愛慈愛地望他,淺淺地笑。

幾日來壓在身心上的濃濃疲憊,在見著兒子的笑顏這一刻,彷佛全都煙消云散。

“董小姐,如果沒事我先回去了。”李太太在她身后笑道。

“哦,好。”她連忙旋過身,“多謝你了,李太太。”

“不客氣。”說著,李太太微笑打量她一會兒,“不錯,總算胖了一點,臉色看起來不像我剛來時那麼憔悴了。”

“老喝你燉的雞湯,當然營養充足羅。”董湘愛眨眨眼。

“多喝點。你啊,又帶孩子又工作的,要照顧自己的身體。”

“知道了,謝謝。”

“好,那我走羅。再見。”轉過身,李太太拾起自己的皮包,披上大紅色的披肩。

董湘愛送她出門。

“再見。慢走啊。”她笑道,確定李太太緩緩步下樓梯后才關上鐵門。

兩道門都關上后,李太太忽然停住步伐,她抬頭,先是瞥了一眼緊閉的門扉后,才轉向正在樓梯間等她的男人。

“她還好吧?”男人急切地問她。

“很好,臉色好多了。”

“她有暍湯吧?”

“當然,我盯著她喝的。”

“那就好。”男人聞言,黑眸點亮欣慰,頓了一會兒,忽又開口,“對了,材料還夠嗎?要不要我請人再送些來?還有,她跟孩子還缺不缺什麼?”

“都還有,你不用擔心,如果需要什麼我會告訴你的。”

“謝謝你,李太太。”

“不客氣。”李太太深深看了他一會兒,“徐先生,你不打算上去找董小姐嗎?說不定她會見你。”

“她不會的。”徐浪遠搖頭,澀澀苦笑,“我每天都來這里,也偶爾會在樓下碰見她,可她看都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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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口氣,感覺胸口一陣抽痛,“我知道她還沒原諒我。”

李太太聞言,嘆了一口氣,“唉,真是冤孽。”

說實在,她雖然不清楚這兩個年輕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心底卻是挺同情他的。

不說別的,只說他每天在樓下守候的毅力就不是一般男人做得來的,而且為了怕董湘愛知道了不高興,他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敢上來看。

只能趁著她帶寶寶到公園散步時,偷偷抱他一會兒。

每一回她看著他抱著自己兒子時那既感動又懊悔的表情,眼眸都會忍不住微微泛酸。

真是作孽啊。明明就是一對璧人,何必搞成這樣呢?

JJ JJ JJ

“什麼?你今天不能過來?”

“對不起,董小姐,我知道自己答應今天晚上幫你忙,可我婆婆臨時病了,我得去醫院照顧她。”李太太在電話另一頭道歉。

“不,沒關系。”董湘愛連忙止住她,“你婆婆病了,當然你得照顧她。你別擔心,我可以找我的朋友幫我。”

“真是對不起。那再見了。”李太太掛斷電話。

董湘愛卻沒立刻放回話筒,她握著,怔怔發著愣。

今晚是她們小組長的婚宴,她一向很照顧她,這次她能順利回到公司工作,也多虧她大力幫忙。

一群同事說好了去參加她的婚宴,為她祝福,她不想自己成為例外的一個。

可寶寶怎麼辦呢?不可能把他一個人留在家里,也不能帶著他一起出席。

看來,只能找朋友幫忙了。

決定后,董湘愛首先撥了汪明琦的手機,可接通后,卻傳來一陣醇厚的男聲。

她一愣。

“小愛,是你嗎?”

“……禹哥?”她愕然地揚高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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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他人還在國外,就算回來了,又怎會接明琦的手機?難道——“我打錯電話了嗎?這不是明琦的手機?”

“不,這是。”

“那——”

“明琦發燒了,沒辦法接。”殷賢禹簡潔地回答,可平淡的語氣似乎蘊著一絲狼狽。

狼狽?禹哥會狼狽?

董湘愛覺得不可思議,但現在她沒空細想這些。“明琦發燒了?嚴重嗎?”

“嗯,燒得不輕。”

“那怎麼辦?”她忍不住焦急,“看過醫生了嗎?”

“我現在正要帶她去。”

“那就麻煩你多照顧她了,禹哥。”董湘愛松了一口氣,有殷賢禹在汪明琦身邊,她一定不會有事。

“嗯,我會的。”他頓了頓,“對了,你打電話來干嘛?”

“啊,沒事。沒什麼,我只是……打電話謝謝明琦老是送東西來給我。”她微笑,“對了,我也要謝謝你,禹哥,多虧你那些人參。我啊,在李太太三不五時的雞湯燉補下,這兩個月胖了五公斤呢。”

“人參?雞湯?”殷賢禹有些摸不著頭腦,“小愛,你是不是弄錯了?我沒送過你人參啊。”

“嗄?”她一怔。

“你需要嗎?我馬上請人送過去。”

“不,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她連忙回絕。

不是禹哥送的?那會是誰呢?為什麼李太太要騙她?董湘愛墜人五里霧中。

“你等一等,小愛,明琦好像要說什麼——”殷賢禹忽地急急說道,好一會兒,話筒才又傳來他低沉的嗓音,“關于那些東西,明琦說,大部分是徐浪遠送的。”

“什麼?”董湘愛一驚,宛如被落雷擊中。

“他說,他不想讓你知道,所以請明琦跟保母幫忙瞞著。”

“我……我明白了。再見。”怔怔地掛斷電話后,有片刻,董湘愛只是一片迷惘。

原來那些東西是他送過來的,原來一直在一邊默默照顧她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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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他——

她閉上眸,十指緊緊抓住桌緣,指節泛白。

她想起自己曾好幾次在樓下巧遇他,他總是站在公寓對面的路燈下,默默看著她。

她知道他在看她,知道他在等她,知道他一直希望她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可她從來沒理他。

只是假裝沒看見他,目不斜視地經過。

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執意守候?她應該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不會再有機會。

覆水,難收,已經滅了的灰燼,無法再點燃。

難道他不懂嗎?

想著,她深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拉開通往陽臺的玻璃門。

屋外正飄著細雨,冬季的夜總是來得特別早,近七點,天色已然完全沉閣。

細雨蒙蒙中,路燈映出一輛蒙蒙淡淡的白色車影。

是他的車。她想,自己不會猜錯。

WW WW WW

這樣每天在樓下等,每天抬頭望從她屋內透出的燈光,仿佛成了一種習慣。

一種會讓他安心,卻也一點一滴挖空他胸膛的習慣。

客廳的燈亮著,她正在做什麼呢?抱著寶寶逗他說話,或者,母子倆正一起欣賞電視節目?臥房的燈亮了,她回到房間了嗎?此刻壓上她眉宇的是否是濃濃的倦意?燈滅了,她睡了嗎?或者,只是在床上輾轉難眠?

因為無法接近她,他只能靠著燈光的明滅來猜測她的動靜,揣摩她的心情。

她是快樂的?是悲傷的?還是疲倦的?

她乖乖地喝湯了嗎?臉色是否更紅潤了呢?那一頭原本柔潤的秀發,是否還像前陣子一樣干澀?

她都跟寶寶說些什麼呢?會提起他嗎?或者,她永遠也不希望寶寶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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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永遠不能得回他們了呢?

就這麼愈想,心愈沉、愈慌,逐漸逐漸把自己逼入滄涼絕境。

原來后悔是這樣的滋味,原來思念是這樣的滋味。

他終于懂了,終于明白了——

叩、叩。

有人敲他的車窗。

他驀地深呼吸,強迫拉回惘然思緒,伸手抹去車窗漫開的白霧,乍然顯現的容顏令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是……湘湘!

站在車外撐著一把紅傘的,竟是湘湘,抿著唇毫無表情望著他的,是湘湘!

他覺得自己忽然無法呼吸了,顫著手打開車門,走入朦朧雨幕。

“湘湘,你——”極度的激動令他說不出話來,就連身子也微微發顫。

她只是靜靜望著他。

有什麼事呢?她為什麼下樓來找他呢?是不是……她終于肯給他機會了?又或者,她其實是來請他滾遠一點的?

徐浪遠震顫地想,胸膛在希望的火與恐懼的冰交相折磨下,急遽起伏。

“你現在有空嗎?”正當他感覺自己就要停止心跳時,她終于開口了,語氣禮貌。

“有空,當然有空!”他急急回應。

“那幫我一個忙。”

XX XX XX

她要他幫忙看顧孩子。

她說自己有一個約會,可李太太卻沒辦法過來,而她臨時找不到朋友幫忙,只好麻煩他了。

她說得很客氣,很平淡,似乎渾然不知他心情的激蕩。

她不知道他當時幾乎想跪下來感謝上蒼,感謝袍賜予他這樣的恩典,讓他有機會回到她的公寓,還能正大光明地照顧自己的兒子。

“寶寶,寶寶。”他抱著正咯咯笑著的嬰兒,緩緩搖晃,“你知道爸爸今天晚上有多開心嗎?你一定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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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食指輕輕捏了捏兒子的鼻。

寶寶笑得更開心了。

也許是之前在公園里就與他多次接觸,寶寶并不怕他,一躺進他的臂彎便毫不客氣地玩弄著他。拉拉他的耳垂,摸摸他的喉結,偶爾,毫不客氣地拿口水濡濕他的衣領。

“好啊,寶寶,你是這樣對待你老爸的嗎?”皺起眉頭,他假裝生氣。

寶寶眨眨清亮且無辜的眼,數秒,忽然開始哽咽。

哇!不會吧?這家伙要哭了?

徐浪遠才剛轉念,寶寶果然鼓足中氣,開始號陶大哭。

“不是的,你別哭啊,爸爸沒有罵你的意思。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被兒子凄厲的哭聲搞得心慌意亂,他連忙舉手賭咒,“我發誓,我真的是開玩笑的!”

可寶寶不理,依舊哭得很賣力。

“喂喂!”他無奈,正想再度求饒時,忽然靈機一動,想起董湘愛臨走前叮嚀他寶寶如果哭了,大概有兩個原因。

肚子餓了,或者尿布濕了。既然還沒到喂食時間,也許他該為兒子換尿布。

果然,掀開尿布,濕得徹底。

“難怪你會哭成這樣了,小子。”他笑,開始照著董湘愛在便條紙上寫下的步驟為兒子換尿布。

見老爸終于明白他的痛苦,寶寶不再哭了,委屈地打了嗝后,睜大眼睛看著徐浪遠。

“干嘛這樣看我?”兒子無辜的眼神令他頗覺不妙,那瞳眸太清澈了,閃閃發光,似乎正醞釀著什麼。“喂喂,可別再哭了,我只是動作笨了點,沒惹到你吧?”

“呵呵。”小寶寶笑聲如銀鈴,接著,一管噴泉毫不客氣往他身上射去。

他愕然,好半晌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然后恍然,“我的襯衫!”他哀號,拉起衣襟一嗅,臉色也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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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干了好事的寶寶笑得更開心了。

“還敢給我笑?小家伙,不怕我揍你?”他橫眉豎目。

兇神惡煞的模樣讓寶寶一挑眉,慢慢地,深吸一口氣。

別又來了吧?

當兒子又開始練肺活量時,徐浪遠當下決定投降。“好好,算我的錯,我活該,不關你的事。別哭了好嗎?別哭了,我的小祖宗。”

就這樣,徐浪遠哀告求懇,手忙腳亂地度過第一個擔任保母的晚上。

好不容易,喂寶寶喝過奶后,寶寶終于躺在他懷里困然酣眠。在一番感謝上蒼后,他輕手輕腳將寶寶抱回嬰兒床。

許久,他只是將臉趴在嬰兒床欄桿上,靜靜望著兒子。

“寶寶,爸爸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媽。”他低聲說。

他現在明白董湘愛為什麼把孩子取名為禹明了,為了感念殷賢禹和汪明琦。

因為他們兩人,是陪伴她度過痛苦的懷孕期與生產過程的好朋友,當她最需要的時候,是這兩人在身邊扶持著她。

是殷賢禹跟汪明琦,不是他。

不是他——

一陣喧鬧聲忽地從客廳大門外傳來,徐浪遠神智一凜,回轉客廳。

“謝謝你送我回來,拜拜!”

他聽見董湘愛在門外吃吃笑道,接著,是一串鑰匙聲響。

“喂喂,你行不行啊?連自己家的鑰匙都找不到。”一個男聲嘲笑她。

“行,我當然行!”喀擦聲響,“瞧,這不是找到了嗎?”她得意洋洋,“好啦,你可以走了,拜拜。”

“不請我進去坐坐?”男人半開玩笑地提出請求。

徐浪遠倏地握緊雙拳。她約會的對象原來是個男人——

“拜托!想把女人也別露出這種大野狼的表情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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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很色?”

“討厭!離我遠一點啦。”她笑聲清脆,“我不是那種年輕美眉,這一招對我沒用啦。”

“就一杯咖啡嘛。請我喝一杯又何妨?”男人似真似假。

至此,徐浪遠終于忍耐不住,猛地拉開兩道門,直接把董湘愛拖進來。門外的男人和門內的女人皆瞪視著他。

“你是誰?”男人蹙眉。

“我是誰你管不著,謝謝你送她回來。你可以走了。”

鏗、砰。

連續關上兩扇門后,徐浪遠轉過身,迎向正怒瞪他的董湘愛,后者似乎有些站立不穩,身軀沿著墻緩緩滑落。他連忙伸手扶住她,“你沒事吧?湘湘。”

“你做什麼?”董湘愛嚇了一跳,直覺推開他,容顏惱怒一偏,“你為什麼沒穿上衣?”她指控。

“啊。”看著她仿佛躲避瘟疫的防備模樣,他嘴角苦笑更深,“我的襯衫不小心被寶寶尿濕了,所以我把它脫下來洗了。”

她眨眨眼,仿佛有些為這樣的理由感到好笑,可只一會兒,容顏便又一凜,“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你不穿上衣出現在我朋友面前,人家會怎麼想?”

“抱歉。”他粗聲道,“剛剛送你回來的,是同事嗎?”

她沒有回答。

“你們……交情很好嗎?”他知道自己不該問,可偏偏忍不住。

果然,她轉過一雙煙蒙蒙的水眸,“關你什麼事?誰送我回來,誰跟我在一起,我高興跟誰約會,都不關你的事!”

是,是不關他的事。現在的他,沒資格管。

雖然知道自己沒資格,還是抑不住胸口那股濃濃的酸意。他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

“你現在經常跟男人約會嗎?”

“是又怎樣?”

他咬牙,“因為要跟男人約會才把孩子托給我照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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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嗎?”

“你——”該死的!他嫉妒,雖然明白自己這樣只會惹她更不高興,但他還是嫉妒!

他嫉妒她跟男人約會,嫉妒她整晚跟一個男人在一起,還放縱自己喝那麼多酒。

她難道不曉得嗎?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是很可能趁她酒醉占她便宜的。

“答應我以后別這樣喝酒了。”他忽地握住她的手臂,眼眸發紅。

“我高興喝酒,你管得著嗎?”她蹙眉。

“太危險了!”他粗聲喊,“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很可能惹來男人非禮嗎?”

“如果你是怕我被人白白吃了,盡管放心。”嫣紅的唇角揚起諷刺,“我不是以前那個董湘愛了,不會再那麼笨笨傻傻地被一個男人迷得暈頭轉向。”

“湘湘——”他又氣又急,又是心痛。

“你少管我的事!”她用力甩開他的手,腦子卻驀地一眩,跟著一股惡心的感覺涌上喉頭,“唔——”白著臉搗住唇,她慌亂地想抑止突如其來的嘔吐感。

他察覺了她的異樣,“怎麼了?湘湘。”

她搖搖頭,剛想舉步沖往浴室,轉瞬卻已將穢物吐得他滿懷。

黏濕的物體沾染他的胸膛,當場毀了白色棉背心。徐浪遠一怔,來不及為自己今晚的禍不單行哀悼,便急急撐住董湘愛搖搖晃晃的身子。

“湘湘,你很難受嗎?還好吧?”

“抱……歉——”眼見自己吐得他一身骯臟污穢,她滿是歉意,鼻尖一緊,一陣臭氣熏來,又不禁尷尬難安,直覺地展袖意欲擦拭嘴角。

“別。”他卻溫柔地止住她,拉下她的手臂,“我幫你擦。”說著,他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上沙發,接著轉身進浴室。

不一會兒,他捧著一盆水及一條溫熱的毛巾回轉客廳,跪在她面前,輕輕拿毛巾為她拭凈唇畔殘余的穢物,然后將一個半滿的水杯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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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漱一下口。”他柔聲道。

她默默接過,垂下睫,回避兩塊定定持住她的溫潤黑玉。

他為什麼這樣看她?為什麼對她這麼溫柔?她……無福消受啊。

將杯子遞還給他,她問:“寶寶呢?”

“睡了。”

“嗯。”她點點頭,放松上半身靠向沙發椅背,“今天謝謝你,你可以走了。”冷淡地以他方才驅逐男人的臺詞驅逐他。

徐浪遠心一扯,望向她垂落的眼瞼,顯然不想理會他的嫣紅容顏。他澀澀苦笑,“我泡杯牛奶給你。”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他逕自轉進廚房,替她泡了一杯熱牛奶。

“來,喝一點。”他將溫熱的馬克杯遞給她。

她蹙層接過,睨向他的眸冷淡,“你還不走?難不成要我送你?”

“我這樣子不方便。”他委婉地說。

她瞥了一眼他裸露的胸膛,臉頰一燙,語氣卻更凌厲,“有什麼下方便的?你的名牌西裝外套不是好好地掛在墻上嗎?穿上它夠可以見人了。”

對她有意的諷刺,他只能暗暗嘆息,“等你喝完我就走。”語氣仍是和煦。

她咬一下唇,沒再說什麼,捧起熱牛奶,緩緩啜飲,臉頰在熱氣蒸騰下,似乎有愈來愈紅的趨勢。

徐浪遠深深凝望她,當她這樣靜靜喝著他為她沖泡的牛奶時,不知怎地,他的心有些騷動不安。

她仿佛也察覺了,凝眉瞪他一眼,“干嘛?”她問,口氣不善,也有些困倦。

她真的累了,今晚在婚宴上,她玩得太High、太放縱,為了澆熄心口奇特的火苗,她一口又一口地喝酒,卻只是一點一點燃燒自己的身軀與理智。

她現在只覺得頭好暈,好暈……他為什麼還不走呢?為什麼不肯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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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禁不住呻吟,放下馬克杯,雙手撫上發燙的臉頰。

他幽幽看著她毫不自覺的動作,眸光愈來愈柔,終于,輕輕嘆息,“湘湘,你知道嗎?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渴望這樣的生活。”

“什麼生活?”她掩落眼睫。

他溫柔地望她,語音微微沙啞,“記得我以前告訴過你,我不相信愛情,也沒有因愛結婚的打算。我只想要自由,只想憑自己高興活著,我不要回到家還面對所謂的妻子,跟她過那種地老天荒的平淡生活——我覺得很無聊,我不喜歡無聊。”

“是嗎?”她淡淡地說,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她閉著眸,他甚至無法從她眼中分辨出她心中的想法。

無奈攀上他眼角眉梢,“事情就是這樣,當你失去了,你才知道原來你想要的就是這些。可你已經錯過了,所以只能不停地后悔。”

“……嗯。”

“現在想想,當初我之所以誤會你,其實有一點尋求解脫的心態。”

“解脫?”

“因為那時候的我很怕自己被束縛,我不想要這種會綁住人的愛情,更不想要婚姻。你記得我突然不告而別那一次嗎?其實那時候的我正是在害怕,我發現自己的情感忽然不受自己控制了,發現你竟然那麼輕易地影響了我,一點一滴滲入我的生活、我的世界。我忍不住要惶恐、害怕,像個懦夫一樣逃走——”他頓了頓,神情自嘲且蕭索,“后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再次回到你家,卻發現了你跟殷賢禹那一幕……我簡直是迫不及待去相信你們之間有什麼,迫不及待抓住這個能夠遠離你的借口!我以為你跟我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一樣,要的只是男人的財富與地位,我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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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你究竟是怎麼樣的女人,我怎會不知道呢?可那時候的我,選擇自欺欺人。”他停頓下來,等待她的反應。

可她動也不動,于是他臉色發白了,“對不起,我真的很自私。”

“……別說了,都過去了。”

幽啞的嗓音自她唇間吐逸,他聽了,胸膛一震,瞳眸不禁燃起某種激越火苗,“湘湘,難道我們真的不能再重來嗎?我知道自己很可惡,我知道你很恨我,可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沒有回答,他只能從她忽然細碎的呼吸察覺她并非無動于衷。

他屏息等著。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輕細的嗓音才緩緩揚起。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跟我說過什麼嗎?”

“……什麼?”

“你說我看起來很想談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她啞聲說,羽睫一直緊緊掩落,“我談過了。”

“那……怎樣?”他繃著嗓子。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地、淺淺地揚起一抹笑,一抹帶點傷,帶點疼,帶點自嘲與看透的笑。

然后,她終于開口了,低低地,緩緩地,一字一句撕扯著他的心,“我現在想通了,原來一個女人要的不只是戀愛的感覺而已。那時的我以為自己可以單純談戀愛,可以不計較你的職業、你對待女人的方式,甚至不需要你對我做出太多回應,可是——”她頓了頓,依然不肯看他,神色是凄迷,也是決絕。“就算我愿意再給你一次機會,就算我愿意跟從前一樣傻傻地飛向你,現在的我也沒有辦法了,因為我的翅膀已經被火燒斷了……你明白嗎?我已經……不能飛了。”

余音像蕭瑟的秋風,在室內沙啞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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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秋風吹落了花葉,冬雨洗凈一地塵埃,春陽再度燦暖了。

這幾天,電視新聞下停報導陽明山櫻花盛開的消息,一再一再地提醒民眾出游賞櫻,勿錯過良辰美景。

櫻花開了啊。

憑立窗前,董湘愛愣愣望著藍天上幾朵雪白的流云,心神有些恍惚。

仿佛才不久以前,她才在腦海里編織著春季與情人共沭櫻花雨的浪漫幻想,而今,櫻花雨紛飛,可她的情愛已遠。

風吹來,撩起鬢邊一綹發絲。她輕輕一綰,將亂發收束耳后,也收攏了一顆彷徨的心。

離開窗前,關掉電視,她輕悄悄地踏進臥房,俯望正躺在床上沉睡的兒子。

依然這麼甜美,這麼純凈,不知人間憂愁。

她微笑了,低頭在嬰孩額上印下一吻。“但愿你永遠不知道,寶寶。”

喃喃低語方落,叮咚門鈴聲忽地響起。

她微微蹙眉,不覺瞥了一眼腕表。下午兩點。在這樣非假日的安靜午后,照理說她不該有任何訪客啊。

打開門,她意外地迎進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徐英,徐浪遠的父親。

“伯父您好。”禮貌地請客人就座后,她送上一杯冰水。“請問有什麼事嗎?”

徐英沒立刻回答,先飲了一口水,接著銳利的眸掃過董湘愛一身,然后才緩緩開口,“寶寶在睡覺?”

“嗯。”董湘愛點頭,在他對面坐下,靜靜等待他說明來意。

她知道他不會是來看寶寶的,這幾個月她給了徐浪遠許多次照顧兒子的機會,她相信他一定也會把寶寶帶回家讓爺爺看。

如果只是為了看寶寶,徐英不會挑她在家的時候,他來,想必有話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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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他再深吸一口氣后,開門見山地說:“湘愛,我希望你帶著寶寶回家來。”

“回家?”她挑眉,“伯父是指徐家?”

“當然。”

“那里從不是我的家。”她淡淡地說。

“只要你肯嫁給浪遠就是了!”提到這,徐英不禁有些生氣,“浪遠告訴我,只要你愿意,他隨時可以把你娶回家,問題是,你偏要當個單身媽媽!”濃眉一緊,“為什麼?湘愛,難道你到現在還怪浪遠?”

她搖頭。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肯答應他的求婚?”

“并不是我不怪他就表示我愿意嫁給他,伯父。”她淺淺地笑,水眸澄澈,“這是兩個問題。”

“我認為是一個問題!”徐英粗聲低吼,“我真不明白,浪遠有哪里不好?徐家有哪里不好?放著優渥的生活不過,偏偏要寶寶跟著你吃苦,就算你不在乎自己,難道不心疼兒子嗎?”

“我并不認為自己在吃苦。”董湘愛正色,“也不認為寶寶跟著我會吃苦。就算他以后不能過那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太子生活,至少也會衣食無憂。”

“是嗎?”徐英冷冷撇嘴,“好吧,就算你現在的薪水很足夠養活你跟寶寶了,可是以后呢?他還要上學呢。而且你總不可能一輩子在天上飛吧?總有一天得退下來做地勤,據我所知,地勤人員的薪水可沒那麼多。”

董湘愛不語,只是展眸凝睇前來尋釁的老人,許久,她靜靜問:“你真的希望我嫁給他嗎?伯父,我記得您以前并不想讓我跟他在一起,甚至還拿自己有病為借口騙我勸他回家。”

“這——”徐英一窒,驀地有些狼狽,“你都知道了?”

“仔細想想也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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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我承認那時候是不希望你們在一起,我以為你配不上浪遠,可是——”

“難道我現在就配得起他了嗎?”

淡漠的譏諷刺得徐英眼皮一跳,他瞇起眼,不情愿地咆哮,“好!就算我錯了,那時候我不該那麼小心眼!我以為你看上的是徐家的財富,我有眼無珠,行不行?現在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女人,也知道浪遠對你是認真的,所以……所以——”

“你到底想說什麼?伯父。”

他瞪眼,為自己在一個丫頭面前屈居下風懊惱不堪,“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堅持不肯跟浪遠結婚,那就別怪我無情!”

“什麼意思?”

“我要爭取孩子的監護權。”

CC CC CC

“你要爭取寶寶的監護權?”

沉冷的質問敲擊著徐浪遠的耳膜,他一愣,直直瞪著難得出現在他辦公室的董湘愛。

原本看到她出現時飛揚的心瞬間一沉。“什麼意思?”

“這個!”她來到他面前,揚臂舉高一封標準信函,“律師信!”

“律師信?”他一愕,接過信函匆匆展開覽閱,接著揚起蒼白的臉,“湘湘,你誤會了,這不是我的主意,我并沒有請律師。我……我知道這樣做你會——”

她會難過,會心痛,而現在的他絕不會愿意如此折磨她。

“徐浪遠,難道你忘了嗎?當初是你不肯認寶寶的,你不肯認,現在就沒資格跟我搶。”

“我知道,我知道當初是我錯了!我沒有跟你搶寶寶的意思,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看著她漠然瞪視他的神態,他急了,“你相信我!”

她沒說話,澄眸仔細凝睇他,像在評估他話語的真實性,終于,她緩緩開口,“你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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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是你爸做的了。”

“我爸?”

“那天,伯父過來找我,他希望我跟你結婚。”她淡淡解釋,冷冷撇開唇角,“我不肯答應,他就威脅要奪回孩子的監護權。”

“爸他……真的這麼說?”徐浪遠望著她,微微驚顫。他驚顫的并不是父親的舉動——他想得到他會這麼做,令他難以承受的是她的表情,這麼清,這麼冷。

對跟他結婚這件事,她真覺得如此可笑嗎?

“湘湘,請你……請你體諒我爸,其實他也只是希望一家和樂,他希望能天天見到孫子,希望寶寶能過好的生活,也希望你……”

“你的意思是寶寶跟我在一起只會吃苦嗎?”她打斷他的話,頰色刷白。

“不,我的意思是——”他抬起手,不安地爬梳一下發,“我只是希望你們母子倆過得好!我不希望……不希望你在飛行與寶寶之間疲于奔命,你總是很累,湘湘,不論李太太再怎麼為你進補,我總能看到浮在你眼皮下的黑眼圈。這陣子你每回拜托我照顧寶寶都說你臨時有約會,可我知道不是,你其實只是跑到明琦店里是不?你想你可以找朋友聊天,可每一回都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你……”

“你怎麼知道這些?”她微微拉高嗓音,明眸掠過一絲遭他看透的狼狽。

“明琦告訴我的。”

“明琦告訴你這些?”她不敢相信。

“她只是關心你。”他沉沉嘆息,凝望她的眸有歉意,有疼惜,也有藏不住的淡淡落寞,“其實大家都關心你,你又何必……這麼倔強?”

“那麼你的意思是我應該跟你結婚羅?我應該放手讓你養我跟寶寶,每天在家里享清福、過少奶奶生活羅?我要這麼做才不倔強,才對得起關心我的朋友是不?”她憤然低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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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更喪氣了,開始在室內踱起無奈的方步來。為什麼他老會讓她把他的意思弄擰呢?為什麼他明明有滿腔愛語想訴,卻總是無法清楚表達呢?從前那個在女人面前無往不利的他呢?為什麼現在面對她,他總是詞窮,總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現在根本不像從前的他了!他現在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徐浪遠……

一念及此,徐浪遠驀地一頓,停住踱步的身軀。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反覆思量,驀地,恍然大悟。

“你干嘛這樣看我?”突然轉向她的深邃眸光令董湘愛有些不自在,她顰眉,不解他為何轉變如此之快。

方才的煩躁、激動忽然一掃而空了,現在的他像終于把握了方向的水手,堅定地準備揚帆。

他走向她,直直地、不容她逃避地走向她。

“干什麼?”

他沒有立刻回答,深深凝視她半晌,“湘湘,聽我說好嗎?”

“說什麼?”她吸一口氣,先行武裝自己。

“那次你對我說的話,這陣子我一直在想。”

“什麼……什麼話?”

“你跟我說,你不會再戀愛了。”他沙啞地說,凝定她的黑眸蘊著濃濃惆悵,“你說,你的翅膀已經斷了。”

“我是這麼說過。”她別過頭,“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我了。”

黯然的言語宛如皮鞭,狠狠抽擊著他。他閉了閉眸,“我知道,湘湘,是我讓你改變的。”

“既然你知道,你還想……說什麼?”

“我也不是從前那個我了。”

她彷佛一顫,可墨睫依然低低掩著,拒絕看他。

他忍不住心痛,雙拳一收一放,來回好幾次終于鼓起勇氣握住她的肩膀,抬起她的下頷,強迫她直視他溫柔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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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現在的你已經不可能向從前一樣不顧一切地飛向我了。如果我還是從前那個我,那麼我永遠也沒有得回你的機會。可是湘湘,我已經不是了,以前那個徐浪遠已經不在了。”

“我不……不明白你的意思。”她顫著嗓音,臉色蒼白似雪。

“我的意思是,如果現在的你不可能愛上從前的我,那麼,有沒有可能愛上現在的我呢?”他同樣白著臉,在等待她回應的焦心折磨下,臉色甚至比她更蒼白幾分。

“……你到底想說什麼?”

“給我一個重新追求你的機會,湘湘。”

她聞言,身子倏地一顫,滿心震動,卻一句話也吐不出口。

JJJJJJJJJJJJJJJJJJJJJ

“各位旅客,飛機即將降落桃園中正國際機場,請盡快回到座位,并系好您的安全帶——”

要降落了。

收了幾個空酒杯后,董湘愛站直身軀,面帶微笑地通過走道,一面輕聲提醒乘客系緊安全帶。

然后她來到廚房,將酒杯洗了洗,收到柜子里。

“終于到家了。”一個同事笑著伸了個懶腰,“這趟折騰了十天,都快累死我了。”

“很快就可以好好休息了。”董湘愛柔聲道。

“我啊,打算躺在床上好好睡個一天一夜再說。”

“你在歐洲還沒睡夠啊?”

“當然啦!每天飛來飛去的,哪有時間休息?就算有休息,那點時間連拿來‘血拼’都不夠。”

“看來你這趟又搜刮了不少戰利品。”

“也沒多少啦。”同事不好意思地摸摸發際,“你好像都沒怎麼買哦,湘愛。”

“嗯。”

“為什麼?難得有機會,干嘛不買一些名牌?在歐洲買可比在臺灣買便宜多了。”同事大嘆可惜。

董湘愛只是淺淺地笑,可只一會兒,笑意便消逸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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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降落了,再一次,她必須面對徐浪遠。

而這一回尤其是個嚴重考驗,因為他在等著她的答案。這答案她早給過了,可他卻不死心,一再一再地逼問。

他到底要她怎樣?到底想怎樣?

她繃緊身子,正茫然想著時,飛機忽然一陣劇烈搖晃。她站立不穩,下意識扶住墻上的把手。

“怎麼回事?”身旁的同事著急地問。

董湘愛搖頭,一定神,感覺機翼似乎傾斜了,轉了方向。她容色一白,連忙按下通話器,“機長,發生什麼事了?”

“塔臺不讓我們降落。”

“不讓降落?那是什麼意思?”

“好像出了點問題,要我們在空中再飛一陣子。”

“什麼?”兩人面面相覷,多年的飛行經驗讓她們直覺事情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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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寶馬宛如沖天火箭,以極速飆往機場。

出事了。

徐浪遠心神不定,緊緊握住方向盤的手指泛白。

方才,一個正巧和董湘愛搭同一班飛機的客戶打電話給他,說他趕不及兩人約會時間。因為飛機遲遲無法降落,已經在空中盤旋十幾分鐘了。

他一聽說,一秒也不猶豫,立刻開車趕赴機場。

一路上,收聽廣播新聞,他才知道飛機被某個狂人安裝了炸彈,揚言一降落就要引爆。

機上兩百多人全成了他的人質。

天!

思及董湘愛垂危的處境,徐浪遠激動難安,他緊緊地、緊緊地咬住牙關,心跳狂亂得幾欲奔出胸膛。

他真不該讓她上飛機的!

時有耳聞的大型空難,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現在又是炸彈……這麼危險的環境,這麼危險的工作,他實在應該說服她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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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誓,這次她平安回來后,他絕不會讓她再上機!絕不!

可萬一她發生了什麼事……

一念及此,他驀地臉色刷白,急忙搖了搖頭,阻止自己再想。

他不該胡思亂想,他必須冷靜。

歷劫歸來的湘湘不會希望看見一個比她還倉皇失措的人,她需要一個值得依賴的人來安慰她。

所以,他必須冷靜——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緒,徐浪遠來到了一片混亂的機場,在焦急的民眾與媒體記者的期盼下,與嫌犯周旋了兩個多小時的警方危機處理小組終于掌握了狀況。

飛機趕在耗盡燃油前平安降落。

機上的乘客一出關,大批媒體記者同時涌上,其中也夾雜著他們的親朋好友。

鎂光燈此起彼落,映照一張張驚魂未定的蒼白臉孔,忽地,一個孩子的哭聲嘹亮回旋,更震動了倉皇人心。

她在哪兒?

幾乎對周遭的一切視而末見的徐浪遠,只是一心一意尋找著董湘愛的倩影。他推擠著人潮,拚命仰長脖子四處張望。

她到底在哪兒?可平安否?

他嘗試打手機,可對方卻沒開機,于是他只好繼續在漫漫人潮中彷如永無止盡的追尋。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汗水浸濕了他的襯衫,甚至逐漸透入西裝外套。他抬起手臂,抹去臉上豆大的汗珠,黑眸開始彷徨。

他找不到她,找不到她!

終于,當心弦繃緊到了極限,瀕臨斷裂時,他找到她了。

她正蹲在地上,安慰著一個不停啼哭的孩子,然后在將他交還給匆匆前來尋他的母親后,她仍停留原地,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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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盡一切氣力排開如山如海阻擋他的人,急急奔向她。

“湘湘,湘湘!你沒事吧?”痛楚的焦慮在沙啞的嗓音中顯露無遺。

聽聞他的呼喚,她沒有回頭,只是纖細的肩頭微微顫動。

“湘湘,你還好吧?”他伸展雙臂拉起她,著急地將她轉過身。

映入他眸底的是一張蒼白的淚顏——蒼白、疲倦、惶然、驚懼,她像是壓抑了太多、太久,在這一刻,所有的情緒全融在淚水里,一顆一顆,不停墜落。

“湘湘,湘湘,你別哭啊。”他覺得心好痛,她的每一顆淚都像冰珠,狠狠落向他的心,“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展臂將她緊緊擁入懷里。

她微微掙扎了一下,卻沒有抗拒,淚顏埋入他汗濕的胸膛,哽咽哭泣。

“沒事了,沒事了。你已經平安回來了,沒事了。”他笨拙地拍著她的背,笨拙地安慰她。

“我好……我好怕——”她哽著嗓音低語,雙手緊緊拽住他。

“我知道,我知道。”

“我好怕,可是我……還要安慰那些乘客,我還安慰他們……天曉得!其實我比他們還膽小啊!”她驀地喊道,微微歇斯底里。

“不,你不膽小,你很勇敢。”他溫柔地撫慰她,“你很勇敢,而且你平安回來了。”

“不,我不,一點也不。我怕得……怕得要命,我——”她忽地揚起頭,透過蒙蒙眼眸望他,“我想起……想起我懷孕的時候,想起我生寶寶的時候——”她一頓。

突如其來的沉靜撕扯著徐浪遠,他哀傷地望著她朦朧的眼。

她忽然用力地、憤怒地推開了他,甩了甩秀發,朝他嘶吼,“我恨你!徐浪遠,我恨你!你知道我剛剛在飛機上想什麼?我想起了你,想起我們的過去,想起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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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想如果我死了,寶寶怎麼辦?我想沒關系,至少你會照顧他,可他……以后一定會忘了我這個媽媽!他不會想我,根本不記得我的長相。他是我……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啊,可是他不會記得我——”她又哭了,委屈地、悲傷地哭了。“我真恨你——”極度的激動讓她的腦子開始暈眩起來,身子也一陣虛軟。

徐浪遠連忙展臂抱住她。

她試圖掙脫,他卻堅持不放,于是她開始槌打他的胸膛。

“放開我!”

他不語不動,屹立著由她發泄滿腔怒火。

“你來做什麼?我生產時,一遍又一遍喊著你的名字……你那時候為什麼不來?你現在來做什麼?我不要見你!不想見你!走開!走開!”她發了瘋似地喊。

而他,只是揪著一顆心聽著,抬手輕輕將她汗濕的發繒收攏耳際。

她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只是發泄著、狂喊著、哭泣著,許久,她終于累了,虛脫了,再也尋下出精神與體力來支撐自己了。

于是她身子一軟,頹然偎落他懷里。

“為什麼?那時候我怎麼會想起你?”她喃喃,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說些什麼,“為什麼——”

她真的不明白,不懂為什麼在心緒最激動的時候,她會如此深刻而強烈地想起他?為什麼?

那讓她不甘心,非常非常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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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得好慢。

平靜下來后,董湘愛發現自己癱軟在徐浪遠愛車的椅背,而他坐在她身邊緩緩駕車。

她瞥了一眼,時速才六十公里?而且在高速公路上?

這不像他的作風啊!從前的他只要一有機會,抓準了就是一陣狂飆,不論跑車或摩托車,不論她在不在車上,他飆車的速度總令她心驚膽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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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天他卻放緩了車速,慢慢地、平穩地前進,小心翼翼的模樣像在推娃娃車。

“車子……有問題嗎?”她不禁輕聲問他。

聽聞她開口,他似乎有些激動,急急瞥了她一眼,“你感覺好多了嗎?湘湘。”

“……嗯。”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氣,眼神轉為溫柔,“你放心好好睡一覺吧,我會慢慢開車的。”

這麼說他以這種從前肯定嗤之以鼻的“龜速”前進是為了她?

董湘愛頓時有些茫然,她眨眨眼,感覺方才極度激動的腦子現今仿佛仍然缺氧中。

她想不明白,只覺得一股莫名的暖流在胸口翻騰……

“寶寶呢?還好吧?”她試著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寶寶……前兩天發燒了。”

“什麼?發燒?”董湘愛不禁拉高聲調,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再度繃緊。

“別擔心。”徐浪遠急忙安慰她,“我們去醫院看過了,他現在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究竟怎麼回事?他為什麼會發燒?該不會得了什麼病吧?”

“沒事,只是著涼了。小孩子身體弱,本來就容易生病,以后小心一點就好了。”

她聞言,容色依然蒼白。

他瞥了她一眼,心韻忽地開始急促起來。

這也許是一個機會,也許他正好能藉此說服她,他必須試試……

想著,徐浪遠深吸一口氣,“湘湘,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

“這樣……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緊緊抓住方向盤,“寶寶還小,需要有人全天候地照顧。”

“可是我已經請了李太太來幫忙了……”

“李太太雖然人不錯,但是畢竟不是專業保母,我想我們應該請一個比較專業的保母。”

“專業的?”

“嗯.還有,寶寶現在是學習能力最強的時候,難道你不想……親自在他身邊教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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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她咬牙,秀眉一緊,“你明知我不可能。”

“可能的。只要你……辭掉工作。”

“什麼?”她驀地扭頭瞪他,“你要我辭掉工作?”

他點頭。

“不可能!”她毫不考慮,“我不能斷了經濟來源。”

“經濟方面的問題你不必擔心。”他連忙說道,“我是寶寶的爸爸,當然會負責他的一切花費。”

“那我呢?”她譏誚地瞪他,“我可不是你的什麼人,總不能要你也負責我的開銷吧。”

冰淡的回話令徐浪遠心一扯,他轉動方向盤,將車子開到公路旁,熄火,停下。

“你干嘛?”她警戒地看著他。

“上回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她不說話,只是展著一對迷蒙的眸,默默地、幽幽地睇著他。他甚至辨別不出,隱在兩汪朦朧薄霧后的是什麼,是否如他所期待的,有兩簇小小火苗正埋在灰燼下悄悄復燃?

她曾經愛過他,也曾經對他毫無感覺,用那對波瀾不興的水眸靜靜面對他。

可方才在機場時,她卻是恨他的,那麼久以來的漠然與冷淡崩潰了,她對著他哭泣,對著他怒吼。

她恨他,她恨他——當他聽著她沖著他如此狂喊,當他看著她淡漠的容顏終于顯現激動,他傷感、痛苦,卻也不禁有些高興。

是的,他高興,為了她恨他而高興,為了她“還肯”恨他而高興。

她恨他,表示她對他還有感覺,哪怕只是一點點,他也迫不及待要牢牢抓住。

“給現在的我一個機會吧,湘湘,求你。”

“……不。”

低微卻清晰的回應如喪鐘,在他腦海不停回響。他不敢相信地瞪她,心痛又愁苦地瞪她。“為什麼?湘湘,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折磨你自己?要這樣折磨我?剛才的事難道還不夠嗎?你還要飛嗎?還敢飛嗎?”

“這是……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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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蒼白著臉,嘴唇倔強地抿著。

“如果你非要工作,轉地勤也可以啊,算我求你,別再飛了好嗎?”

“我需要錢……”

“我可以給!寶寶的生活費、教育費,他的一切開銷你都不用擔心,你只要照顧你自己就好了,湘湘。”

“我——”她握緊雙拳,極力克制顫抖的身軀,“我們不需要你。”

“湘湘!你——”他瞪視她,簡直無法再壓下心海強烈翻涌的浪潮。她為什麼這麼倔?這麼好強?為什麼要這樣對他?“你是不肯給我機會,還是不肯給自己一個機會?你明明對我還是有感覺的!為什麼不承認?”傷痛的嘶吼在車廂里回旋,他握拳用力擊打車窗,像只掉入陷阱的野獸,既憤恨又痛苦。

“我對你……已經沒有感覺了,你不要……自以為是。”她顫著嗓音。

說謊!她在說謊!

發紅的眸瞪著她不敢直視他的眸——她為什麼不敢直視他?怕他一眼就認出她倔強的謊言了嗎?

“總之,我不會再讓你上飛機,湘湘。”他咬牙立誓。

他不能再讓她上飛機,不能讓她和自己再次承受那仿佛會將人噬進無邊地獄的恐慌和驚懼。

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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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愛,你還打算飛?”汪明琦問,望著端著一杯紅茶坐在沙發上的董湘愛。

“嗯。”董湘愛點頭,恍惚地啜了一口熱茶,“公司體諒我們上回受驚了,特地讓我們休息一個月。”

“你不怕?”

“公司安排了心理療程,挺有幫助的。”

“可是——”短短一個月便能讓受創的心靈愈合傷痕嗎?

“別為我擔心,明琦。”

就是這樣堅決的神態才讓人擔心啊。汪明琦嘆息,正想再說些什麼時,門鈴忽地響了。

“我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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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湘愛擱下茶杯,從沙發上起身,拉開大門。

是提著水果籃來看她的殷賢禹,他身旁還站著穿著綠制服的郵差。

“小愛,有你的掛號信。”殷賢禹低聲道,嗓音蘊著某種不祥。

董湘愛呼吸一停,眸光落向郵差手中拿著的制式信函,立刻明白那是什麼。

她簽了名,顫手接過,深吸了一口氣后才以最慢的速度展開。

“是什麼?”望著董湘愛讀信時蒼白的容顏,汪明琦也明白不妙,連忙站起身。

“是法院的通知信。”

“通知什麼?”

“他們要我一個月后出庭。”董湘愛揚起頭,瞳眸點亮激憤火光,“徐家想要孩子的監護權。”

“什麼?”汪明琦一驚,愕然瞥向殷賢禹,后者凜著下頷,一語不發。

“他真的……真的這麼做了!”一字一句自董湘愛齒縫中進落,蘊著無限恨意,“他以為這麼做就可以逼我跟孩子回到他身邊嗎?”

“湘愛,別激動。”汪明琦連忙走向她,伸手擁住她顫抖的肩,“我相信浪遠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他只是太絕望了,你知道,他一直不想讓你再上飛機,又想不出辦法阻止你,所以……”

“不要幫他說話!明琦,他不值得!”

“我不是幫他說話,我只想你們冷靜下來談一談。跟他談談,湘愛,別真鬧到對簿公堂。”

“要上法庭的人是他,不是我!”

“湘愛——”

“該冷靜的人是徐浪遠。”一直默然不語的殷賢禹忽然插口,“他太過分了,竟然用這種方法來逼小愛,難道他不曉得這麼做只會傷害她嗎?”

“賢禹!”汪明琦蹙眉,“怎麼連你也這麼說?”松開好友,她窈窕的身子逼臨殷賢禹,正想質問他時,董湘愛堅決的嗓音阻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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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哥說得沒錯。”

看來就這件事,他們兩人已經達成共識了。

望著殷賢禹鼓勵似地緊緊握住董湘愛顫抖的手,淡淡的刺痛驀地襲上汪明琦的太陽穴。

她忽然很想抽煙。

“禹哥,你認識什麼好律師嗎?”

“當然。交給我吧。”

在殷賢禹攬下委托律師的重責大任時,汪明琦明白一切已沒有轉圜的余地。

她只希望,這件官司不會讓任何人后悔。

他做得……沒錯吧?

為了不讓她再上飛機,這樣拿孩子的監護權牽制她,她會不會因而更加恨他了?

當然會的,肯定會的。

想著,徐浪遠不禁澀澀一牽嘴角。

聽說殷賢禹為她請了個業界十分有名的律師,看來她是決定與他相抗到底。

不過他們徐家的律師也是很優秀的,優秀而無情,只要他決定接下案子就一定會勝訴。

所以他毫不懷疑自己會得到寶寶的監護權,更何況經濟方面的條件也是法官會予以考慮的因素之一,在這方面,他占有絕對優勢。

他贏定了。

她應該也知道。

可他不懂,她明知自己會輸,為什麼還要堅決與他抗爭?為什麼不肯接受他開出的條件,寧可對簿公堂?

她究竟還要倔強到什麼地步?

“……來了。”律師輕輕在他耳畔低語,徐浪遠定了定神,果然望見董湘愛緩緩步入法庭的身影。

她也正看著他,明亮的眸燃燒著熊熊火焰。

她恨他。

確認這一點,徐浪遠不知道自己該感到高興還是悲哀,他只能僵坐在椅上,藏在桌下的手緊緊捏住大腿肌肉。

辯論開始了,雙方律師各自陳述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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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湘愛的律師動之以情,以母親懷胎十月的辛苦為出發點,試圖打動負責仲裁的法官,他說,寶寶的父親既然曾經背棄過他們母子,現在就沒有資格爭取監護權。

而他的律師則故意以平淡的口吻帶過兩人之前的誤會,把重點擺在他現在的嘗試彌補,他說,他現在只是一個渴望擔起責任的父親,他愿意也有能力給予孩子安定的成長環境,也承諾定期給母親贍養費。

如果孩子的母親肯答應,他十分愿意娶她。

“……審判長,孩子的母親是個空中小姐,她的工作性質太危險,一個月前,她執行勤務的班機甚至遭歹徒放置炸彈。請試著想想,如果她無法從那次意外中平安歸來,那麼孩子的生活由誰來保障呢?”律師清朗的語音在室內回蕩,震動了空氣,震動了法官,也震動了徐浪遠。

他握緊雙拳,不覺望向董湘愛,知道這突如其來的一擊肯定正中她的心。

果然,她緊咬著下唇,臉色蒼白得嚇人。

“……我的當事人是孩子的父親,他愿意擔起這個責任。為了孩子著想,也為了不讓孩子的母親如此辛苦,我懇請庭上將孩子的監護權判給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當事人。”

一言定江山。不需要等到第二次開庭,徐浪遠現在就能預期法官的決定。

年逾四旬的女法官似乎很為董湘愛曾經在那架飛機上服勤一事感到震驚,架起眼鏡,仔細翻閱陳述狀。

“董小姐,看來徐先生開出的條件相當不錯,你為什麼不肯接受呢?”閱讀完畢后,她抬頭,緩緩詢問董湘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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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者容色更白,“孩子……是我生的,我才是最有權利照顧他的人。”

“可是對你而言,撫養一個孩子負擔不輕吧?何況你的工作性質也不穩定,經常要出動……”

“我能照顧寶寶!我可以的!”她激動地說。

“請冷靜下來。”女法官揚起手,示意她安靜,“我并沒有懷疑你能力的意思,只是站在法律的立場,我們希望能做出一個對孩子最有利的判決。”

“我愛我的孩子!我會給他最好的生活!”沙啞的吶喊聽來沉痛而絕望。

是一個女人的絕望,一個母親的絕望,她愛她的孩子,她愿意為他付出一切,可在法律面前,她如此卑微而渺小。

某種銳利的東西忽地擊中了徐浪遠,心臟狠狠抽痛。

“……我知道了,我們會好好考慮這一點的。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法官宣布散庭,可好半晌,董湘愛只是木然佇立原地。

陪同她出庭的幾個好朋友紛紛圍向她。

“湘愛,你還好吧?”

“不必擔心,小愛,法官還沒判決,還有機會的。”

“沒有……機會了。”她揚起沾染淚水的眼睫,凄楚地望向試圖安慰她的殷賢禹,“沒有機會了,禹哥,我知道法官是站在他那一邊的——”

“先別那麼難過,小愛,我跟律師再研究看看,一定還有什麼辦法。”

“沒有辦法了。沒有了——”她緩緩搖頭,嗓音空靈,神情落寞。

“湘愛。”眾人不知所措地看著她近乎絕望的神態。

忽地,那雪白的容顏揚起了,她伸手排開朋友們關懷的圍繞,顫抖的身軀跟蹌卻堅決地走向在一旁倉皇望著一切的徐浪遠。

“你滿意了吧?你現在滿意了吧?”她紅著眼,哽咽著嗓音質問他,“你成功了,你如愿從我身邊搶走了寶寶,你……滿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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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湘,不是的。”他急忙搖頭,慌亂地試圖在她控訴的眸光下尋找出路,“我只是希望你回到我身邊而已。我不希望……不希望你為了生活,如此勉強自己啊!”

“你真的以為這麼做我就會回到你身邊嗎?你真的以為你得到寶寶的監護權后,我就會為了孩子回到你身邊嗎?”她低聲問,一字一句伴著剔透的淚水,“我不會的,徐浪遠,你給我聽清楚,我不禽的!”

決絕的聲稱宛如利刃,狠狠撕裂他。他全身一震,不覺后退一步,“為什麼?”

“因為你還是那麼自以為是,浪遠,因為你永遠只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說你變了,說你跟以前不一樣,可你其實……一點也沒變,一點也沒變!這樣的你……我能給你機會嗎?我敢給自己機會嗎?我……我——”她忽地崩潰了,伸手掩住淚水奔竄不停的頰,“我恨你,浪遠,你為什麼……總要這樣傷我?你還要怎麼折磨我?到底要怎樣你才肯放過我?”

“湘湘,湘湘。”他心碎了,她的淚水讓他清清楚楚感覺到沉重的后悔,“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他急切地說,上前一步想擁抱她。

“不要碰我!”察覺他的意圖,她凄厲地放聲喊,也許身與心都太過傷痛了,一陣排山倒海的暈眩攫住她,顫抖的身軀一軟,眼看著就要倒落在地。

“湘湘!”徐浪遠直覺地朝她展臂。

她卻只是淡漠地瞥他一眼,在漫天的黑暗當頭籠罩下拒絕那雙朝她伸來的手,身子微微一偏,正好偎入殷賢禹的懷里。

她暈厥了。就連意識混沌,也堅決不肯倒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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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殷賢禹懷中墨睫緊閉、容顏蒼白的她,他終于恍然大悟。

她是剛強的。

外表溫婉的她其實有一顆剛強的心,她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她,不想做的事,也沒人能逼她。

從前的他不能誘惑她的剛強,之后無法折辱,而現在,更奪不去。

他以為自己能用寶寶換回她……原來他錯了,錯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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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了!明琦,我錯了!”

病房門外的長廊,一個衣衫凌亂的男人坐在椅上,伸手狠狠扯住自己的頭發,低啞的自白字字句句皆是悔恨,“我以為只要自己得到了寶寶,她就會回到我身邊,可她不會……現在她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我永遠……沒有機會了。我失去她了,這一次,我是徹徹底底地失去她了!”絕望的臉龐揚起,望向汪明琦。

她心一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頹然的肩,“別這樣,浪遠,你冷靜一點。”

“我不跟她爭了!”他匆地抓住她的腰問,迫切地說道:“監護權……我讓給她了,她愿意怎麼做都好,即使她罰我一輩子不準見寶寶,我也不怪她。你幫我告訴她,明琦,幫我跟她說好嗎?我不會再強逼她了,你讓她放寬心,快點好起來,讓她好好照顧自己,好嗎?”

好嗎?他不停地問她,那麼卑微,那麼痛楚,那麼害怕自己的心意無法被傳達。汪明琦聽了,不禁閉了閉眸,深吸口氣。

也許他最怕的是不肯見他的湘愛也不肯聽了吧。

“知道了。”她柔聲道,“我會告訴她的。”

“你跟她說,我對不起她,我跟她說對不起。我知道她不會原諒我,沒關系,沒關系的。只要她……只要她過得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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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浪遠。”她鼻尖一酸,不禁伸手,撫向他凌亂的頭發。

“幫我照顧她。”他啞聲道,仰望她的黑眸蘊著祈求,“明琦,我只能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

然后他不再說話了,黯然倒落椅背,疲倦的眸空白地直瞪著面前那道緊緊關閉的門扉。

亭 亭 亭

在好友們的堅持下,不得已在醫院里躺了三天的董湘愛,在千求萬懇外加耍賴撒嬌后,終于得到眾人的恩準打包出院。

負責來接她出院的是汪明琦和殷賢禹,一個忙著幫她整理儀容,另一個默默在一旁收拾衣物。

“你真的不肯再見他嗎?”一面輕輕為董湘愛梳著微微糾結的發,汪明琦一面輕聲問道。

“有必要嗎?”董湘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已經給了他探視寶寶的權利。做為一個父親,他只需要能見到自己的兒子就夠了。”

“可是他更想見的人是你。”汪明琦轉過她的臉。

迷蒙的眸卻躲著,“我不想再見到他。”

“湘愛——”

“別說了,明琦。”清柔的嗓音明明白白表示她不愿再繼續這個話題。

汪明琦無法,只得轉向一旁的殷賢禹,“你也說句話吧!賢禹。”

“說什麼?”后者只是這樣淡淡應道。

“你——”她一窒,“那天你也看到了,不是嗎?浪遠是真的后侮了。”

“就算他后悔了,錯的事就是錯了。”

“也許他錯了,可他是真的愛著湘愛啊!因為太愛了,太想保護她,太想讓他們母子回到身邊,所以才會出此下策。”

“以愛為名的犯錯,就可以允許嗎?”殷賢禹依然不愿茍同。

汪明琦急了,“賢禹,你干嘛還火上加油?!”

“我才奇怪為什麼你總站在他那一邊?”殷賢禹轉頭瞪她,“明琦,就因為他老在你面前裝可憐,博取同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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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抽一口氣,“你怎麼這麼說話!”

他一怔,仿佛也忽然驚覺自己的口氣太過刻薄,停頓兩秒,緩了語調和神情,“讓小愛來決定吧。要不要見徐浪遠應該由她自己來決定,旁人勉強不了的。”

說著,兩人同時調轉眸光,望向正微笑凝睇他們的董湘愛。

她坐在床上,剛剛別上發夾的頭發俏麗地披在肩頭,容顏微微偏著,唇畔漾著淺淺的笑。

“怎麼啦?干嘛這樣看我們?”

“沒事。我只是想,好像好久沒看到你們兩個這樣吵架了。”

“嗄?”兩人面面相覷,忽然同時臉紅。

“好了,明琦,你也別跟禹哥爭了,他說得對,我的事由我自己來決定吧。”董湘愛淡淡地說,笑顏匆地一斂,墨瞳幽然。

她偏過頭,望向窗外蔚藍的天。

見不見他?原不原諒他?答案似乎從她聽聞他放棄爭取監護權那一刻起,便隱隱浮出她心海。

只是,不甘呵!

亭 亭 亭

日子平淡無聲地流逝,彷佛才一眨眼,空氣中已能嗅到初夏的清新。

自從兩人上回在法庭最后一次見面后,又過了幾個月。這幾個月,她的生活是平靜的,除了工作,就是在家里照顧孩子。到了周末,她會把寶寶帶到明琦的店里,讓徐浪遠來接走他。

她沒再見他,他也不曾主動要求,兩個人很有默契地總是彼此錯過。

與他錯過,與人交集,獨處,照顧寶寶——她是一個圈,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圈,而她在一個個小圈圈中進進出出,周轉、輪回、錯過。

生活原來可以很規律、很平淡,很……毫無起伏。

對了,只有一件特別的事——

她轉地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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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自從那次事件后,要求轉地勤服務的同事不只她一個,可她卻從不曾預料到自己會如此選擇。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再飛的,一直以為在經過心理治療后,她可以跟從前一樣在空中服勤。

可不知怎地,在醫院輾轉思量幾個日夜后,卻作了這樣的決定。

也許就算她的心如何倔強,也不得不承認,飛行雖然能為她帶來更多收入,卻不能讓自己跟孩子安定。

她的力量很小,她的肩膀也許不夠堅硬,可她希望自己的胸懷能讓孩子安心地依賴。

她希望寶寶在目送她離開時,不必擔心她永遠不會再出現,她更希望自己在擁抱寶寶時,不必擔心這可能是最后一次。

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她忽然領悟了,那個男人大概……也這麼想。

所以當她在病房內,而他在病房外時,她才會聽見那樣奇特的聲音。一種安靜的、一片一片剝落的、心碎的聲音。

大概,就是這種聲音吧。

她微落眼睫,伸指在透明的窗扉上畫著圈圈。

我求你,董小姐,請你體諒一個做父親的,再給浪遠一次機會吧。

天空很藍,陽光溜過云縫,放肆地灑落溫暖。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對浪遠這麼滿意,他現在每天都很認真工作。

她頓住了動作,瞇起眼,看著空氣中的細塵在光束中翩然旋舞。

可只是一具空軀殼,就算他表現得再怎麼出色,我只看到他毫無生氣的眼睛。

忽地,廚房傳來一陣滋滋聲響,震動了室內寂靜的流。

我的兒子現在只能算是活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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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走向廚房,掀開鍋蓋,拿起勺子,嘗了一口。

與其這樣,我寧可他還像以前那樣跟我頂嘴,跟我吵架。

已經入味了。她關上火,對香氣四溢的燉肉綻出明澈淺笑,然后揚起手腕,瞥了一眼表面。

快十二點了。

亭 亭 亭

現在,加班是徐浪遠求之不得的事,但在每星期唯一一天與兒子相聚的日子加班卻是情非得已。

“玩得開心嗎?兒子。”開完會后,徐浪遠伸手抱起正在他辦公室地板爬得不亦樂乎的孩子,一面轉頭,對幫忙照顧的秘書微笑,“謝謝你了。”

“沒關系。”秘書顯然也玩得很高興,臉頰紅撲撲的,“徐副總的兒子好可愛啊。”

“是嗎?他最近可比以前調皮多了,沒讓你傷腦筋吧?”

“不不,怎麼會?”秘書連忙搖頭,“副總的兒子真的好可愛,笑起來就跟你一樣,我……啊。”她忽地伸手掩住自己的唇,一副懊惱自己失言的模樣。

徐浪遠只是微笑,“你幫我喂寶寶喝過奶了嗎?”

“嗯,半小時前剛喂的。”

“謝謝。”他點頭,“沒事的話你可以先離開了,我下午只是留下來看看文件而已,應該不需要你幫忙。”

“呃,已經中午了,副總不吃點東西嗎?”

“不用了,我不餓。”

“副總,這樣不行的,你不能老不吃飯。”秘書連忙勸他,“我已經準備好便當了,請你先用餐吧。”

“那……好吧。”徐浪遠有些無奈。自從他的脾氣明顯轉好之后,他的秘書也不像從前一樣畏懼他了,反倒偶爾會插手管起他這個老板的生活瑣事來。

他坐在沙發上,將兒子放在身旁,接過秘書遞來的飯盒。

飯盒不是那種免洗餐具,反而像是家常用的保溫餐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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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打開,一陣芬芳的熱氣襲來。

是咖哩飯。

“該不會是你做的吧?”瞥了笑意盈盈的秘書一眼,他拾起湯匙,嘗了一口。驀地,眼眸圓睜。

“好吃嗎?”

“……嗯。”

“如果副總喜歡的話,以后我都幫你訂這一家的便當。”

“這……不是你做的嗎?”香辣溫暖的滋味在他口腔敞開,讓他的心也跟著麻麻的。

“我哪那麼厲害會做便當啊!”秘書微笑,“副總慢用,我先下班了,再見。”

徐浪遠神色復雜地瞪視她逐漸消逸的背影。好一會兒,他收回目光,再舀了一口送入嘴里,細細咀嚼。

這個滋味是他熟悉的味道,是他一直在夢中渴望著再度相逢的味道,是他不敢妄想在現實中也能品嘗的味道。

他以為……以為早已失去了啊!

為什麼——

酸痛忽地逼上他的眸,朦朧了視線。他慢慢吃著便當,一口一口吃著,偶爾展臂緊緊擁住在身畔熱心地玩著玩具的寶寶。

后者像是不明白父親內心的激動,只是一味咯咯笑著,呢喃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

“巴……巴——”他伸出小手拉扯著徐浪遠的耳垂,口水濡濕他的頸。

“你說什麼?寶寶,你說什麼?”

“巴……爸爸——”寶寶在笑,那清澈的眸多麼明亮,多麼動人,閃閃的輝芒單純中掩不去淘氣。

那雙眼,還有他嘴角漫不經心的、調皮的微笑,都像極了他的父親。

“你這小家伙!你將來可別像我一樣讓女人心碎啊。”徐浪遠緊緊抱住兒子,緊得像要將寶寶揉入自己體內,“因為你會后悔的,會非常非常后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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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EnjoyLife在開店兩周年來,第一次在營業時間緊閉玻璃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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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店長汪明琦決定在兩歲生日的這一天下午,舉辦一個只有好朋友才能參加的私人派對。

暖暖的陽光灑進窗扉,優閑的輕浩室舞曲在室內回旋,幾個朋友在幾張圍攏成一圈的沙發或坐或倚,玻璃桌上擱著一盤盤精致點心。

“明琦,沒開玩笑吧?”望著正舉壺為朋友們一一斟上錫蘭紅茶的汪明琦,柴晶晶忍不住俏聲開口,“你怎麼把他也請來了?”

說著,一群人同時將目光調往正在吧枱準備雞尾酒的徐浪遠。

汪明琦是唯一沒調轉眸光的一個,她悠然自得地斟著茶,閑閑說道:“你們不覺得今天這種場合有一個酒保很方便嗎?”

“可是他在這里,等一下湘愛來了怎麼辦?”

“對啊,她可能會不高興。”葉盼晴插口。

“她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

“因為啊,我聽說一件很有趣的事哦。”斟完茶后,汪明琦伸手優雅地拈起一塊小餅干,放入嘴里咀嚼。

“什麼事?”

“聽說最近湘愛每天都會為某人準備便當哦。”

“嗄?”柴晶晶與葉盼晴一愣。

而殷賢禹則是端起茶杯,飲了一口,“你說的‘某人’難道就是徐浪遠?”

“嗯。”明眸閃閃生光。

“真的假的?你怎麼知道?誰告訴你的?”

“當然是徐浪遠。”殷賢禹主動接口,劍眉一撇,帶著點不以為然的味道。

汪明琦睨他一眼,繼續對另外兩個好友說道:“所以說,其實湘愛還是關心他的,她只是需要有人推她一把,讓她認清事實而已。”

“不會吧?”柴晶晶與葉盼晴面面相覷,還是不太敢相信。

說實在,從幾個月前起,當她們從汪明琦口中聽聞了徐浪遠一直以來所做的努力時,她們就不再像以前那麼討厭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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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湘愛面前,她們依然會絕口不提這個男人。

因為法庭那一幕她們都親眼看到了,湘愛確實被傷得很重,而那樣的傷口一時之間是不會痊愈的。

所以明琦憑什麼相信徐浪遠的一面之詞呢?她怎能確定湘愛真的每天做便當?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匪夷所思,湘愛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她還是愛他啊。”彷佛看出好友們的疑問,汪明琦主動開口,“不信問賢禹,他一向最了解湘愛的。”

兩個女人同時望向殷賢禹。

后者咳了咳,瞪了汪明琦一眼,似乎有些懊惱她讓他來扮演解謎的角色。

“是這樣嗎?”

“嗯,我想是吧。小愛……還是很介意他的。否則之前不會故意制造那麼多機會讓他幫她照顧寶寶,后來也不會轉地勤工作。”他頓了頓,神情若有所思,“徐浪遠決定要打官司那時,她確實很生氣,可他放棄后,她的態度反而軟化了。答應他探視寶寶,也接受他每個月固定匯來寶寶的生活費。我覺得之前小愛怎麼樣都不肯接受這些,現在又接受了這些,這麼矛盾的反應也許正是因為……她很在意他吧。”

“湘愛其實有出人意料倔強的一面呢。”汪明琦淡淡地笑,“不愿被對方看輕、不愿屈從、不愿輕易原諒,卻又舍不得太為難他。”她垂落長長的眼睫,朦朧地凝睇茶杯內絳紅色的液體,“女人,大概都是這樣吧。”

氣氛忽然沉寂了,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在心底反覆思量。

直到徐浪遠端著雞尾酒缸走來,“這個,算是我送給EnjoyLife的賀禮吧。”他說,在玻璃桌上擱下彩色雞尾酒,“我新調的,如果好喝的話明琦就取個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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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來試試。”汪明琦一拍手掌,和徐浪遠合作,幫在座每個人都斟了一杯,“大家都喝喝看。”

“嗯,好喝!”柴晶晶首先贊嘆。

“不會太甜,有點酸酸的,正好。”葉盼晴也喜歡。

“比較適合女人的口味吧。”殷賢禹評論。

“那不正好?反正店里女客本來就此較多。”汪明琦燦亮的眸望向徐浪遠,“就這麼決定了,我們把這款雞尾酒納入酒單。”說著,她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坐啊。”

徐浪遠輕輕挑眉,迅速觀察周遭一圈后,選擇一張單人沙發,“我還是坐這兒好了。”

“為什麼?”汪明琦蹙眉。

“我可不想被某人的目光殺死。”他半玩笑半認真地眨眨眼。

“什麼意思?”汪明琦還想追問,可已經有兩個毫不客氣的女人放縱地大笑出聲。

“喂!你們笑什麼啊?”

“沒什麼。”對好友抗議的質問柴晶晶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她望向徐浪遠,可后者正看著殷賢禹。

“賢禹……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麼叫你的話。”他望著他,語氣真摯,“我想向你道歉。”

殷賢禹揚眉。

“關于我之前故意散播謠言破壞你生意的事。”徐浪遠解釋,“我真的很抱歉,那時候的我嫉妒得不分青紅皂白,我以為湘愛愛著你,所以忍不住要打擊你,我……”他頓了頓,嘴角牽起濃濃苦澀,“我是個小氣的男人,賢禹。”

眾人安靜地聽著他自責的自白,沒有人責怪他,可只有殷賢禹才有資格原諒他。

而他在靜靜思索了幾秒鐘后,忽地站起身來到徐浪遠面前,朝他友善地伸出手。

后者領悟他的用意,一震,連忙跟著站起身來。

兩個男人在互相握手后,以四束交流的眸光達成和平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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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徐浪遠微微激動。

殷賢禹淡淡一笑。

對這令人動容的一幕,柴晶晶率眾鼓起掌來,燦亮的瞳眸凝定徐浪遠。“喂,等會兒湘愛來你打算怎麼做?”

黑眸一黯,“不知道。”

“笨!怎麼會不知道?你以前沒追過女人嗎?”

他苦笑。

“不會吧?你什麼都沒準備?鮮花呢?禮物呢?至少要來點特別的場面讓她感動吧。”

“這個——”

“晶晶,你以為現在在演愛情偶像劇啊?”

“可是他總不能這樣什麼也不做吧?這樣湘愛會理他才怪!應該來點特別的。”

“比如說呢?”

“比如說在地上鋪滿玫瑰花辦,讓湘愛一步一步走過來,然后他捧著鮮花,單腿跪在地上,這時候,浪漫的音樂響起……”柴晶晶閉上眸,一副陶醉不已的樣子。

“原來錢家聲就是這樣向你求婚的啊。”汪明琦淡淡逗弄。

“討厭!你在說什麼啊?”柴晶晶臉紅了,“我只是想建議他做些浪漫的舉動嘛。”

“我并不想做這些。”當事人總算開口了。

“為什麼?”

“如果湘湘真的原諒我了,我不希望是因為我做了這些浪漫的事讓她一時沖昏頭。”他沉聲道,“我希望她是在仔細思考后作下決定。”

“不懂。”

“這個啊,大概就是所謂見山又是山的境界吧。”汪明琦微笑道。

“還是不明白。”柴晶晶與葉盼晴一致搖頭。

“人生有三種境界,一個男人對女人也有三種境界。”汪明琦解釋,“有一種男人根本不懂得關心女人,他很自私,不會去討好女伴。還有一種,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討好他愛的女人,以各種浪漫的手段追求她、哄她開心。最后一種嘛——”

“他不會刻意營造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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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賢禹低低接口,“只會在生活上關心他的女人,他會注意到最細節的事,從這些地方付出,讓感情一點點、一點點地滲透——”他忽然頓住了,沙啞的嗓音在空中消逸。

可余音,卻在每個人的心湖蕩開一圈圈漣漪。

終于,店門口傳來一陣高跟鞋親吻地面的清脆聲響——是董湘愛。

她來了。

吧枱邊,有一男一女。

正如他們曾經做過許多次的,一個站在吧枱后調酒,一個坐在吧枱邊期盼等待。

只是這一回,調酒的人是董湘愛,而等待的人是徐浪遠。

彷佛過了一生的漫長,又彷佛只有幾分鐘,她終于調好酒了,在玻璃酒杯中注入清澈明透的液體。

杯緣,嵌著一顆綠色橄欖。

她伸手,將酒杯推往他面前。

他瞪著清澈見底的液面,一動不動。

“這是‘不悔’。”她靜靜開口,“你敢喝嗎?”

他一顫,倏地揚眸。

迎向他的眸,蘊著挑戰意味。

他忘了該怎麼呼吸,臉色逐漸蒼白。

“喝嗎?”她再問他,嗓音細微。

他沒回答,藏在吧枱下的手緊緊握拳,直視她的眸掠過復雜的光影——不安、慌亂、自責、懊悔,以及祈求。

他望著她,瞳眸慢慢地、慢慢地轉紅。

她回凝他,幽深的眼同樣慢慢地、慢慢地轉紅。“你不敢喝吧?”低啞的嗓音扯動他的心弦。

他不語。

“可我敢。”她輕聲道,匆地端起酒杯,一仰而盡。

他震動了,驚怔地望著她的舉動。“湘湘——”

她默默望著玻璃杯,良久,忽地幽幽開口,“浪遠,你知道嗎?小時候我曾經為了拿回一只落在樹上的風箏,一面哭,一面爬上樹。因為那是我最心愛的風箏,所以不論怎麼害怕,我還是想拿回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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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傻嗎?”

“……”

“我覺得自己很傻。”她澀澀苦笑,“可現在想想,如果再回到那時候,我還是會那麼做。”

他怔怔望她。她清秀的容顏在煙藍色的燈光掩映下,看來夢幻得讓人恍惚。

“……這陣子我想了很多,很久,我一直在想。我想,當初我不顧一切愛上你,我沒后侮。后來怎麼也不肯原諒你,我沒后悔。決定跟你對簿公堂,也不后悔。我做的每一件事,現在想來,我都不后悔——”她忽地一頓,深吸一口氣。

淚霧不知何時蒙上了她的眼,跟著在空氣中凝結,靜靜墜落。

他看著她,屏住呼吸,卻不敢動彈。

她眨了眨眼,忽地低俯身子,在他耳畔輕輕吹氣。

“雖然有點不甘心,但我想,現在吻你,我應該也不會后侮。”沙啞的呢喃奪去了他的心跳,跟著是她柔柔烙上他的溫暖唇辦。

他的耳垂、他的鼻、他顫抖的唇,她輕柔地吻著他,執意在他身上,一點一點烙下痕跡。

他閉上眸,用心領受。

在反覆的糾纏中,他嘗到了酒精酸甜微澀的滋味,還有一股淡淡的咸味。

那是“不悔”,以及她的淚水。

神魂瞬間抽離了,在恍恍悠悠的沉淪中,他似乎找不到出口。

“來追我吧,浪遠。”她呢喃,“也許你能再抓到我。”

誘惑者,反被誘惑——

究竟是誰布下情網?是誰愛上誰?誰飛向誰?誰負了誰?誰為難了誰?

誰又能說得清呢?

 

作者:季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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