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是。
陳墨當時才剛參加工作,是政府指派過來協調我廠事務的破產管理人,他想了想說我跟你一道去解釋,我這邊有政府背書,大家總得相信政府。
我說行,謝了。
結果我是萬萬沒想到:鬧事的債權人中,有個工傷沒得到賠付的。他老婆死了,家里小女兒等著要錢上大學,也是被逼到絕境了,薅起一瓶濃硫酸往我臉上潑,要不是陳墨眼疾手快將我推開,我早毀容了。可那濃硫酸有一丁點兒濺到陳墨手背上,灼了銅錢大一片,滋滋直冒煙。
見有人受傷,債權人陣腳大亂,堵門風波也就跟和稀泥一樣,險險捱過去了。
面對陳墨,我很是愧疚。
我滿面羞慚,說我想給你酬勞吧,我的情況你也知道,我現在連你的醫藥費都賠不起,我……
陳墨風輕云淡說沒什麼。
見我沒說話,頓了頓又說:「宋姐,你要是愧疚的話,幫我資助那肇事員工的女兒吧,我把錢給你。我一男的,資助女大學生,傳出去不太好,以你的名義,她拿錢能坦然一些。人活著是很難的,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他也不想這樣,不是每個人都擁有像我一樣的好條件。」
我赫然抬頭看他。
他將傷手縮進被子里,紅著臉訕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年輕,還沒受過社會的毒打,有些東西還是想相信的。宋姐,你不會笑我迂腐吧?」
我有些震驚。
低頭眼睛向下:「不會。」
陳墨的話,也算是給了我某種啟示。
后來全行業的造紙廠都肆意排污,逃避環境監管部門檢查,唯有我們斥資千萬購買污水凈化設備,嚴格管控,定期報環保局備案。
這決定,我做的。
我說了算。
7.
陳墨今兒的迅速出現,還讓我挺意外的。
我倒了杯茶給他:「我記得你下午有個庭要開,我就這資產分割的小事兒,你叫個助理來記一下就行,親自過來,倒讓我受寵若驚了。」
「我是擔心你。」
「擔心我?」我笑了,擺擺手。
「不過說來,人也是奇怪哦。我從小就跟著你付哥,這些年也經了不少事。小時候吧,覺著你付哥沒了,我肯定得為他殉情,他不要我,那天都得塌了。后來在外頭也干了這麼多事兒,被打,被罵,被侮辱,被逼債……成功,失敗,一無所有,從頭再來……慢慢的性子也磨的……說好聽點,叫處變不驚,說不好聽,就是苦慣了,用那個王小波的話,怎麼說來著?」
我給陳墨添茶,「——像挨了錘的牛。麻了。不過就是感情失敗,我這短短幾十年,失敗的事不要太多哦。」
陳墨看著我,目光中緩緩染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痛色:「宋姐,我知道你,你平時做事雷厲風行,很少說這麼多廢話啊。」
「別騙自己了,宋姐。」
陳墨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吧,就跟刀子一樣直挺挺扎在我心上,那個后知后覺的疼啊。
我側頭望向窗外,眼淚就那麼猝不及防的,「嘩啦」一下。
我不動聲色抹了抹,談事情就談事情,哭哭啼啼像什麼樣。
挺久沒見陳墨了,談完事,我送他下樓,不慎碰見了付海生。
他目光落在陳墨身上,當場給氣笑了:「無縫銜接啊,宋時。你還要不要臉?」
「我要不要臉,你心里頭沒點數?你自己都說我臟了,還來問我要不要臉,你想聽什麼?」
付海生目光垂向腳尖,囁嚅說我那是口嗨。
我突然覺得拉拉扯扯蠻累的,便咬了咬下嘴唇,四下環顧:「付哥,算了吧。這麼多年了,給我們留一個體面。」
付海生還想說什麼,我委實煩了,側頭看陳墨杵在那兒,想都沒想,一把抓住他領帶,踮腳給吻上了他的嘴。
陳墨……沒反抗。
回頭看,付海生的臉色,瞬間灰敗下來,眼底的光都消失了,代之而來的是憤怒,極端的憤怒。
他一拳向陳墨飛過去,我想都沒想,直接擋在陳墨身前,他是無辜的。
付海生那拳挺重,剛好打在我肚子上,逼得我后退幾步摔了個屁股蹲,半天爬不起來。
他忙過來拉我。
「挺疼吧?」我問付海生。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