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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第30章

玄長君呵斥她幾聲,卻不管用。

承熙拄著腦袋,「若還是這些家長里短的破事,你就別告了。」

第二狀,告的是楚翎楓寫詩,敗壞了她的清譽。

承熙問她:「你有什麼清譽?不不,朕不是那個意思,朕是說,怎麼敗壞了你的清譽?」

玄長璇呈上幾張紙,「皇上,這詩如此構陷我,心狠意毒,要我淪為笑柄。」

承熙拿在手中看了看,還對著光晃了晃,仰著脖子問:「玄氏,你說趕巧不趕巧?你呈上來的這一張,恰好是朕親自謄寫的。」

小太監在一旁敲邊鼓,「后頭一張,是奴才寫的呀!」

「小雨子,你的字寫得比原先好得多了。」承熙對著幾張小紙頻頻點頭,又問,「這哪里構陷了你的聲譽?朕沒看出來。」

「民女從未想過,要當魚大人的替代。」

「那不是你當不成嗎?」伍大人冷不防接了一句,「上回宴會上你接本官的話,本官心里就不痛快。本官同魚大人多年好友,開個言語玩笑,你搭什麼茬?細論樣貌才情、心地秉性,哪一樣魚大人都壓了你何止半頭?你還不做她的替代?你倒是想把魚眼睛賣出珍珠的市價來,也得有人買賬吧?山鴿子不長尾巴毛,就是長不出來,難不成還硬說是不愿做孔雀的替代?真是沒聽說過。」

伍大人最討厭別人亂接他的話,那天之后,就跟我們罵過玄長璇是「碎嘴巴子」,今天讓他得了機會,當然是不吐不快。

玄長璇咬著牙,也不哭,眼睛卻很紅,「哥哥喜歡的就是我!還有隋王,隋王喜歡的也是我!」

「聽明白了,我總算是聽明白了。」陳大將軍齜牙咧嘴的,終于說話了,「你們文化人,說話真難懂,這兩句總算是聽明白了,她這是湊巧碰到兩個瞎的,就覺得全天下都該是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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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熙都笑了,「陳大將軍總結得很好哇!似乎就是這麼個意思!」

陳大將軍嘿嘿一樂,「既然隋王喜歡玄氏,那就嫁過去吧!千萬把妙人留下,我那混蛋兒子誰都管不了,自從上回被妙人打尿了褲子,再不去鬼混了,贖了個小丫頭回來,還被那丫頭治得服服帖帖,不敢再出去招惹。再說,妙人是咱們朝中大官呀,性子也受不了氣,不是能送過去給人家做小老婆的!玄姑娘能換回十座城池,興許去了,還能再哭倒幾座,也算立功哩!」

「是的是的,這一番話說到了朕的心坎里,朕也是這麼想的!」

玄長璇氣急了眼,居然說:「說是大官,也沒見到什麼實績。」

這人腦子有病,管我一個虛職要實績。

承熙剛才還是嬉皮笑臉的,這會子臉卻一下冷了下來,盯著她,壓著嗓子說了一句:「朕是老師一手教大,朕,就是老師的實績。」

他站了起來,少年郎個子不高,卻很直挺,掃視眾人。

「魚卿沒有實績?玄氏,是否在你眼中,朕是一個廢物皇帝?朕要問問眾卿,十年來,朕,是不是一個昏君?」

怎麼會呢?承熙是我的好孩子,他是盧國最好的皇帝。

眾人尚未反應,玄長君撲通一下跪了下來,五體投地,「皇上,饒璇兒一命吧。」

他的背都發抖了,「您可以將璇兒遠嫁隋國,饒她一命吧。」

「我還要告!哥哥!我要告狀!」她一滴眼淚都不掉,只是頭發都散亂了,「憑什麼沒人向著我?」

脆生生的一聲響,玄長君竟打了她一個巴掌。

「璇兒,我竟不知你是本性如此,還是被我慣壞才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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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氏,」承熙沉沉地叫了一聲,「你來這里告什麼狀?真是可笑。且不說登聞鼓是不是給你這些破爛事預備的,這里真沒人喜歡你,沒人愿意聽你講話,沒人想看你發瘋。你瞧不起老師,得知她被休妻,假意關心,卻羞辱她。你瞧不起老師,仗著有點文墨,想比下她。你瞧不起老師,覺得她就該是你的替代,不該有人喜歡她。」

他頓了頓,甩開龍袍一角,端端正正地坐下,「可你瞧不起的這個人,為朕,為盧國,拿出了嘔心瀝血的十二年。」

「眾位愛卿,朕有大幸。朕年紀輕小,卻已在這位置上坐了十年。其間,并非沒有犯過錯誤,也并非沒有遇過虎狼,但,總歸是坐住了。」他頓了頓,接著說,「這都是因為眾卿善良仁厚,不欺朕年少,反將朕穩穩托住,牢牢扶持。朕是一國之君,是眾卿的庇蔭,眾卿是國之重臣,是朕的后盾。有眾卿在,盧國,才是最好的盧國。」

說完,他環視眾人,誰都沒點,卻點了玄長君,「玄卿,請起,你也是國之重臣,也是盧國的好官。」

我看著他,這樣的威風,這樣的沉穩,這樣的懷柔話術,這樣的籠絡人心。

楚翎楓曾問我,為何要入朝為官,我想,就是為了看這樣的孩子,做我的君主、國的君王。

 

經過這麼一場鬧,我與楚翎楓之間的窗戶紙算是徹底捅破了。

大伙都恭喜他,說他苦盡甘來,仿佛他是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釧,而我是那絕情負心的薛平貴。

不是我不認他苦,他自己也不覺得苦。他說,什麼叫苦盡甘來?我這十二年明明是甘之如飴,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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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保一撇嘴:「瞧見沒?這就是周瑜打黃蓋!咱們不摻和了!」

他們不摻和,自有別人來攪和——再有十天半個月,隋國國主就要離盧了,如今我這點破事鬧得滿城風雨,他臉上也有點掛不住。

承熙跟他說了,說隋王呀,你相中的不是我朝魚大人,是另有其人。可這隋王還挺認死理,反過頭來問承熙,說,皇上,您是不是舍不得將魚太傅給我,編出瞎話來唬我呢?

承熙怎麼說,他都不信,弄得承熙頗是無奈,最后只得安排場合,我在,玄長璇也在,讓他自己認,相中的是誰。

相中的是誰?

我們兩個站在他面前,他的手指游移不定,像只熱昏了頭的蜻蜓,一會兒指著我,一會兒又向她。

末了,他回頭看著承熙,「天下竟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承熙輕輕笑,問他:「不是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嗎?不是一見鐘情,一眼難忘嗎?」

隋王聽了也笑,「當時只覺得那朱紅小痣是點睛一筆,不承想,兩人連這顆痣也是一樣的。」

不錯,玄長璇今日,又將小痣點紅,這一次,卻不再是為了楚翎楓。

隋王看看我,又看看她,說:「分不出,不過,這顆小痣長得真好。」

玄長璇欠了欠身子,報了家門,又說出那夜的地段時辰,加以佐證,生怕隋王不認那是她。

隋王點點頭,又看我,「魚大人可有話說?」

我微微揚頭,「莫非我只有這顆痣長得好?」

「什麼?」

「我問,我是不是只有這顆痣長得好?」

隋王一愣,旋即說:「明眸皓齒,也都是美的。」

他沒說完,我便擺擺手,「罷了,您這人,挺沒意思的。」

他聽我這麼說了,臉上笑意反倒更重,「此話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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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說去,您就是看上了這張臉。」我說,「既然如此,下官也不妨直言,若您是喜歡這張臉,就帶旁邊這個走,她愿意跟您,我不愿意,我不會跟您走的。」

「為何不愿意?」隋王問我。

「因我心里有別人,雖不是一見鐘情,一眼難忘,卻是我兜兜轉轉,認準了的。」

隋王又問:「做他的夫人,好過做隋國的女主人嗎?」

我笑了笑,「前一陣子給小公主們講《陌上桑》,中間有一段,說是『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羅敷前致辭,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

隋王笑意更深,挑眉看我。

我接著說:「當時公主們就問我,這羅敷的夫婿,真的是比使君還要體面的大官嗎?公主們年幼,有許多道理不明白,羅敷是否有夫婿,夫婿又是否達官顯貴,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使君不要自討沒趣,失了臉面。」

隋王因此哈哈大笑,對承熙說:「小王再不識好歹,強人所難,豈不成了巧取豪奪,棒打鴛鴦的惡棍了?」

承熙心地很好,還給他鋪好臺階,「隋王,你當日相中的,的確是玄家姑娘,朕也愿意和親。」

隋王卻搖頭,「是小王淺薄輕浮,站在面前都無法辨認,怎麼能叫鐘情呢?看來小王的命定之人,并不在此。」

這下可好,他一個都不想娶了。

玄長璇又是那樣柔柔弱弱的,「盧國隋國情誼長存,璇兒愿意略獻綿力。」

隋王于是看著她,「你想跟本王走?素昧平生,你喜歡本王什麼?」

玄長璇垂著頭,脈脈溫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隋王輕蹙眉頭,「只憑這句,你也不會是我隋國的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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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長璇還想說話,我橫在中間,攔了一句,「隋王訪盧辛苦,寥寥數日,恐招待不周,過幾日一定為您飲酒餞行。」

隋王很能聽明白話,該留就留,該走就走。

「魚大人,你我雖素有舊怨,卻也不必如此耽誤我的前程。」

「你的什麼前程?」聽她埋怨我,我反問道,「你還真覺得,他能憑這一眼,把隋國的后座許了你?」

她咬了咬嘴唇,「聽您這話,瞧不上我?」

「我都沒拿你當回事,有什麼瞧得上瞧不上的?」我輕嘆了一口氣,「璇兒,你還真打算一輩子點著這顆紅痣過日子?往后聽他說起來,這顆紅痣如何漂亮,你心里真一點不犯酸唧?」

她不說話了。

「再者說,你遠嫁隋國,讓你哥哥怎麼辦?他就你這麼一個家眷,你這是拿刀剜他心窩子。你要是真喜歡隋王也就罷了,否則,我真替長君不值。」

「哥哥可以隨我一道去隋國,照顧我,他最疼我。」

「璇兒,長君考了十二年啊,如今苦盡甘來,你忍心半路折損?做人要講良心,璇兒,長君對不起我,卻對得起你,你不要再欺負他。」我看了她一眼,繼續說,「我做過你的替代,深知那滋味兒多麼難受,你愛看這笑話,卻未必當得起這笑料,說白了,我不愿看你再做我的替代,我不愿這世間女子青春耗盡,供人睹物思人。」

說了這麼多,我也不知道她聽進去沒有,聽進去幾個字,算了,也不關我事。

出了門,我一眼看見楚翎楓面無波瀾地與我對視。

「你不問問我,隋國國主選了誰?」我大概知道自己腳步輕快,卻不承想,居然還是一蹦一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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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沒選你。」

「為何不會選我?」我問。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選你回去,禍國殃民嗎?」

我沒生氣,笑嘻嘻地湊上去,「我只禍害你,只殃及你。」

他嘖了一聲,很討人嫌,「聽著頗有些舍身取義的意思。」

我不惱,眼巴巴地問:「真沒擔憂?沒害怕?」

他搖搖頭。

我十根指頭悄悄鉆進他指縫里,扣緊,「那楚大人,您這手掌心哪來的汗呀?」

 

隋王走的那一天,還鬧出了大事。

這事,我也是聽人說的,說是玄長璇被楚翎楓寫詩挖苦,又被我罵了一通,還在大殿之上丟盡了臉面,就連一開始相中她的隋王,也「半途而廢」,她說,她是沒臉見人了。

她上了吊,人雖救回來了,卻傷了精氣神。

楚翎楓叫我放寬心,說,她對你諷刺挖苦在先,看你笑話的事情又哪里少了?再者說,她鬧這一出未必就是因你,你也不必因她良心不安。

我說:「話是這麼說的,但好歹是一條人命。她人雖是討嫌一些,卻也算不上什麼大事,非要尋死覓活的。」

楚翎楓犟不過我,只得說:「你要覺得去看一眼心里才能舒服,那就去看一眼,不過,以玄家人的氣度,未必會有什麼好臉色給你。」

我怕我要去玄家,他心里會有別的想法,于是趕緊先斷了他的疑慮,拽了他的胳膊,對他說:「我知道你最疼我,就這一回了,任他們領不領情,往后我都是關起門來,同你過日子。」

自從那夜穿著喜服連夜離開玄宅,我每次回來,其實都算不上多麼愉快——不是來罵人,就是來討債,總而言之,都是來鬧的。

我沒乘轎子,也沒乘馬車,站在玄宅大門前,我問那愁云慘淡的小廝:「你家小姐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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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廝垂著頭,臊眉耷眼的,「大人,不瞞您說,鬧!鬧得厲害呀!」

「她鬧什麼?」

「說是沒臉見人,在盧國實在待不下去了。」

我總覺得說不上來哪里別扭,轉念一想,她不正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何必掰扯那麼多?

等了半天,玄長君出來了。

我記得他向來是衣冠楚楚的,讓人一看就是翩翩君子,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如此憔悴。

還不等我叫他,他先出聲叫我,「妙人,我正有話同你說。」

我來時就想好了,如今他獨一無二的妹妹出了事,他沒有瘋都算是強撐,他真要找我興師問罪,就這一次,我也忍了。

可他叫完了我,半天沒動靜,好久,發青的眼眶里,那雙眼睛動了動,對我說:「璇兒欠你一句對不住,等她好了,我讓她自己跟你說。」

頓了頓,他上前一步,「我自己欠的這一句,我先說給你。妙人,對不住。我也知道,與你這十二年相比,我這三個字實在是輕輕飄飄,微乎其微,什麼用也不頂,可我……我現在也顧不上了。」

他胡子拉碴的,雙腮狠狠地往里陷,嘴唇灰青,已經有些開裂了,身上衣冠不整,又皺巴巴的,不知道是幾天沒換了。

我有些蒙了,只好折回來說我自己,「長君,我這人說話咄咄逼人,璇兒臉皮比別人薄,這事我是摘不凈的。」

玄長君卻搖搖頭,長嘆了一口氣。

「不,妙人,是我錯了,我大錯特錯了。」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不顧體面,在門檻上坐下,「是我把璇兒給毀了。」

「別這麼說,你對她多好,我都看在眼里的。」我說。

「我就是對她太好了。」他耷拉著腦袋,「我就是……對她太過縱容,縱容得無邊無界,才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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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君……」

「妙人,你全然不必自責,此事與你沒有半分關系。」他打斷了我,又說,「璇兒讓我辭官,帶她遠走,她說盧國是她的傷心地,待不下去了。我不肯,她才想出這樣荒唐的法子來逼我。妙人,我考了十二年的功名,不為錦衣,不為玉食,無非是為了報效盧國,我放不下。」

我點點頭,「她這樣講,的確荒唐。」

他頗為自嘲地笑了一下,「于是她便說我不疼她,不停地哭鬧,我同她說,我這一輩子都是為了她,如今,也想為自己籌謀一回。」

說完這句,玄長君抬起頭,憔悴地看著我,「你猜,她說什麼?」

我不知道,也沒有猜的頭緒,于是不作答。

「她說,遲了。」玄長君捂住臉,疲憊地搓了搓,「她說,既然已經依了她千次百次,那麼,也該不差這一次。」

我竟有些咋舌,玄長璇的自私和偏執,竟遠遠超出我的想象。

我問:「那你怎麼辦?」

「我自己釀下的苦酒,也只能自己飲下,還有什麼辦法?」他反問我,「璇兒如今這樣性子,跟誰不是個禍害?」

躊躇了半天,我還是問:「你真要帶她離開盧國?」

他也沉默半晌,半天才說:「身土不二,故土難離,她若只讓我辭官歸鄉,我或許還會心軟,可她要我從此不回盧國,我不能答應。」

我也嘆氣,「可她還會鬧呀。」

「你不要管我的事了,妙人,如今你有了別人,往后是一片向好,不要再來管我的爛攤子。」

他想了想,從懷里取出一塊玉佩來。

這玉佩我認得,是他家的傳家寶,傳給長子媳婦的。

他拿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將這玉佩掛在了大門口的樹梢上,對我說:「妙人,我沒福氣,有些東西,注定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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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那塊玉,晶瑩剔透,在陽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來。

我曾經很想將它戴在身上,如今近在咫尺,我卻不想伸手去拿了。

「不是的,長君,是我沒福氣,你挺好的。」說完,我頭也不回離開了玄宅,離開了我的十二年。

玄長璇或許不曾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任她怎麼鬧,都不管用了——聽說她被救回來以后,連一天都沒消停,還是哭鬧,跟要辦喪事一樣,玄長君一開始還哄她,她沒分寸,撕了玄長君要上奏的折子,還剪了他的朝服。

玄長君是怎麼做的呢?他問她:「璇兒,是不是離開盧國,你就能不鬧?」

玄長璇說是,你帶我離開盧國,離開這個傷心地,我就從此收斂。

玄長君點點頭,回身進屋,包了個包袱,擱在她面前,「好,那你走吧。」

她傻了眼,問:「哥哥什麼意思?」

「你不是要離開盧國,離開傷心地嗎?璇兒,盧國是你的傷心地,不是我的,我是不會走的。」

玄長璇哭呀哭,說:「哥哥,你不喜歡璇兒了嗎?」

玄長君說:「我尚知道自己荒唐,璇兒,你怎麼就不知道自己荒唐?」

后來怎麼回事,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玄長璇沒有尋死,自然,也沒有離盧,過了個把月,就嫁給了某位書香門第的公子,她爹娘都沒了,這婚事,還是玄長君給她主張的。

這麼看來,揮別了十二年光陰的人,或許不僅是我。

不過我運氣比他好得多,他那塊祖傳玉佩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給出去,我卻是一塊很香的餑餑——楚翎楓巴不得天天來磨我,說,「你看,現如今大伙都知情,也沒人恥笑我,你還不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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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是一定要嫁的,我都不急,也不知道他急什麼。

宋太保的二兒子過百天,我們大家都去了,承熙本想托人送點東西過來,一聽說我帶了魏梨,他也來了。

當天還鬧出一件特好笑的事情——陳大將軍家的那位公子也來了,旁邊跟著個貌美的姑娘,那姑娘叉著腰,正在大門口訓話,陳公子人高馬大,還蹲矮了半個頭,點頭哈腰地聽著。

姑娘訓完了,問他:「聽見沒?」

「聽見了!聽見了!」陳公子一扭頭,看見我們過來,表情還有些尷尬,「楚……楚大人,魚大人。」

我沒說話,只是點頭,楚翎楓看了他一眼:「這位公子,初次見面,不知尊姓大名?」

他這是不計前嫌,就當沒之前那檔子事,不想讓這陳公子丟了面子。

想不到陳公子竟很實在,瞪著眼睛問:「您不記得我啦?金翠樓!您二位揍了我一頓!」

楚翎楓的嘴角勾了勾,最終也沒笑出來,只說:「忘了。」

陳公子一根筋,追問下去,問我:「魚大人,您也忘了?」

「他歲數大了,他記性差,我記著。」

陳公子于是說:「我還得謝謝這一頓打呀,若不是那一天,我也遇不著嬌嬌。」

說著,他將身旁女子拽到面前,手舞足蹈地給我們介紹,「這是嬌嬌,是我被打那天,從怡紅樓里贖來的。」

女子面色有些尷尬,估計是不想被當著眾人的面說起自己的出身。

于是我說:「嬌嬌姑娘真好看,給你做妾,真是委屈了。」

陳公子搖搖頭,「不是不是,嬌嬌將來可是我的夫人,是我的正夫人。」

嬌嬌忙打斷他,說:「二位大人,他瘋了,他胡說呢,我就是個妾罷了。」

「那我是不會同意的,你若做妾,我不會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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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公子還挺犟,「你們不知道,嬌嬌的心腸可好了,那天我那般狼狽,別人都嫌棄我,看我笑話,只有嬌嬌帶我上樓,讓我洗干凈了,還給我找換洗衣裳。」

說話間,伍大人也來了,我們便沒堵在門口,一塊兒往里走,沒走遠,還聽見嬌嬌在訓陳公子。

「你這人怎麼回事?說好了,不能說我的出身。」

「這有什麼?嬌嬌,你別放在心上,他們都是好人,同他們一比,我才是混球呢!」他想了想,又說,「不過嬌嬌,你放心,我從此一定改好,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嬌嬌說:「你這笨熊,我是怕他們笑話我嗎?我是怕他們笑話你!」

陳公子卻問她:「奇哉怪也,他們為啥要笑話你?又為啥要笑話我?」

「你是蠢豬嗎?青樓是什麼地方,你不知道?」

「逛青樓的男人都沒人笑話,笑話青樓里的姑娘干啥?難不成誰是有錢有勢,吃飽喝足,一門心思就想在青樓里謀生嗎?都是無奈,有什麼可笑話的?」他最后說,「嬌嬌,我可不可笑,我不知道,誰跟不喜歡的人睡一個被窩,誰自己知道!」

就是這位嬌嬌姑娘,把這陳公子給治得服服帖帖,有多服帖呢?那天魏梨見了他,跟承熙偷偷告狀,說就是這人以前欺負我,你不愛聽的那些唱段,都是他教的!

承熙氣得眉毛都立起來了,問:「那他有沒有輕薄你?」

魏梨說:「那倒沒有,不過我還是很來氣。」

既然來氣,就逮過來問兩句吧。皇帝問話,把陳大將軍給嚇壞了,看他整個人蓄勢待發的,估計隨時準備好了跪地求情。

可沒想到,話問了一半,皇帝還沒發難,那嬌嬌沖出來,揪著他的耳朵就問:「有沒有這事?有沒有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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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嬌嬌,你饒了我吧,我知錯了!我再不敢了!」他疼得齜牙咧嘴,也不還手,「我給魏梨賠禮道歉,我錯了,我混球!」

嬌嬌姑娘這才松了手,拍拍灰,問:「誰是魏梨?你是魏梨?」

她叉著腰,盯著魏梨看了一會兒,回身照著陳公子的腦袋就是狠狠的一下子,「你這個殺千刀的,這還是個丫頭呢!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

「嬌嬌,我!我什麼也沒干!我就聽了幾回歌呀!」

嬌嬌于是用上了腳,問他:「你還想干嗎?我問問你,你還想干嗎?」

這姑娘揍起人來真是生猛,我們都看傻了,反倒是陳大將軍這會兒非常淡定,同我們講,「不必慌張,吃菜吃菜。」

后來直打到什麼程度呢?直打到魏梨拉架,皇帝勸和,皇帝說,他人雖是混蛋了一些,也不至于把他給打死了吧。

這事,還是宋太保的小兒子給收了場——陳公子被打得直嚎,宋太保的小兒子三個來月,正在發呆,卻忽然聲如洪鐘,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哎喲」。

其慘烈,同陳公子如出一轍,我們真怕這孩子三個月就學會了叫「嬌嬌饒命」,趕緊都攔著,不讓她再打了。

 

那天,這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嬌嬌姑娘給魏梨出足了氣,不過,魏梨并說不上多麼高興。

承熙也一樣,帶著笑來的,帶著愁走的。

魏梨跟他說了,您讓我選,是真心的呢,還是做做開明的樣子呢?

承熙說,君無戲言,當然是真的。

魏梨說,好,那我不愿意入宮,你也不要問為什麼。

承熙低著頭,半天沒講話,再抬眼,卻說,好,朕不問,朕知道是為什麼。

他說,魏梨,朕跟你保證,朕會做一個同父皇一樣開明,同母后一般仁厚,卻比他們兩個更有擔當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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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梨是不會進宮的,我和楚翎楓一早就猜她不會,這丫頭身上,有那麼一股子韌勁,像野草,沒有任何一面墻能留得住她。

魏梨問我:「大人,若我進了宮,皇上會如何對待我?」

我說:「他會寵愛你。」

于是她再問:「大人,那我不入宮,皇上可會埋怨我?」

我搖搖頭,「不,魏梨,他依舊會愛你,他會愛你自由的樣子。」

隔天,我將這事同楚翎楓學了,當時他家那個叫關凝的小丫頭就在旁邊聽著。

「大人,我多句嘴。」撂下手上的活,她說,「我想不明白,還真有人放著宮里的娘娘不做,愿意一輩子做伺候人的?」

楚翎楓對她說:「人各有志,都想讓自己快活一些,這種事,沒道理可講。」

關凝說:「皇上未必不是好丈夫,真是兩情相悅,做他的女人未必不快活呀?」

楚翎楓笑笑,不再答了,關凝因此沖著我吐舌,「魚大人,我家大人又在裝大尾巴狼了!」

我笑了一會兒,輕輕說:「可是關凝,假手于人的快活,是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也不知她聽懂了沒有,反正后頭我出門的時候,聽她在跟楚翎楓府上的小花匠叨咕,「往后呀,你不要特意給我摘一枝了,我不喜歡了!」

小花匠很急,忙問:「你怎麼就不喜歡了?」

關凝叉著腰,搖頭晃腦地說:「世間好物靠不住,不論花草與樹木,稀里嘩啦一場雨,變成養料喂大樹!」

她這丫頭,倒會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小花匠憨笑一聲,說:「那我下次帶些果兒給你,那個是不怕風吹,也不怕雨淋的。」

關凝似乎覺得有理,點點頭,轉念一想,「可是果兒吃了就沒了,也是留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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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匠轉轉眼睛,也叉著腰,搖頭晃腦的,「小小果兒下了肚,未必它就留不住,明天早上出了恭,最后還能喂大樹!」

關凝哈哈大笑,笑完又側身撞了撞小花匠,「大人寫的詩,我從沒聽懂過,你這幾句通俗易懂,也不輸嘛!」

小花匠說:「讓大人聽見了,非罵你不成。」

關凝哼了一聲,擠眉弄眼的,「他可倒不出這閑工夫,魚大人來了,他指不定在哪忙活呢!」

我轉頭去看楚翎楓的表情,他手握空拳,發出一聲輕咳,叫了一聲:「關凝,你這瘋丫頭。」

關凝一愣,往這邊瞟了一眼,這才瞧見了我倆,也不怕,撒腿就跑,跑了幾步,又折回來拽著這憨憨傻傻的小花匠。

「傻子!你瞧什麼?跑呀!」

我倆誰又會去追呢?就讓他們自個跑去吧。

相逢的,別離的,堅守的,放棄的......

我們這群人,總歸是各有各的快活。

「走吧。」楚翎楓虛虛地挽住我,對我說。

我于是同他打趣,「干嗎去?忙活去?」

他一下樂了出來,接著發出一聲像是責備,又像是喟嘆的無奈的沉吟。

「魚兒!你也是瘋丫頭!」

我捧著臉,忽閃著眼睛看他,「哥哥,從沒有人叫過魚兒是丫頭呢。」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在學誰,發出的聲音又像笑又像哭,「你別學她,我害怕。」

我笑呵呵地跟他胡扯了一會兒,由他送我到門口,臨走時對他說:「等送走了隋國那幾位,你便著手準備吧。」

他一時沒聽明白,低頭問我:「準備什麼?」

我探頭望望,四下無人,于是踮了腳,悄悄對他說:「我想了想,還是愿意跟你名正言順地、長長久久地忙活下去。」

說完,我也沒看他臉上是什麼表情,跟關凝似的,拔腿就跑了,直到快登上馬車,才回頭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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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那樣,在原地沒有動,笑笑的,手中的扇子此刻收起來,在指尖轉。見我回頭,他招招手,接著便抱起雙臂,沒有別的動作。

他也一定愿意長長久久地同我在一起,我們是彼此不必假手于人的快活。

 

轉眼到了隋國國主離盧的日子,承熙按禮數設下宮宴,酒菜周到,歌舞靚麗,一席人也算得上是其樂融融。

本來呢,借著酒酣耳熱,隋國國主是想跟承熙商量,要給他的兒子說一位小公主,往后,讓兩國結下親來。不過這隋國的小王子是個虎頭虎腦的熊小子,攏共就同四位公主說了幾句話,便把她們給惹哭了。

他先是管想云叫筠云,接著又將筠云叫成了繪云,幾個公主剛開始還知道顧及體面,能忍住,可后來臉都憋紅了,他也沒記住哪個是哪個。

最先起頭掉眼淚的是筠云,不吱聲,低著頭,吧嗒吧嗒地淌眼淚。

小王子看見了,趕緊出言安慰,說繪云公主,你不要哭,我眼拙,不認人的。

這下可好,筠云哇的一聲,嚇得臺上的舞女摔了個大屁蹲兒,隋王的酒杯都嚇掉了。

先是哭了一個,后頭就像在唱祝酒歌似的,此起彼伏的,四個都哭了。

承熙對他這四個妹妹是最沒辦法的,也不會哄,又舍不得呵斥,呆愣愣地坐在那里,還要忙著安慰隋王,無事,無事,我這幾個妹妹歲數小,正是愛哭呢。

小王子就比承熙小了三歲,平日在家里也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他就一個姐姐,早早地就懂事了,估摸一年也哭不上一回。

他漲紅著臉,嘟嘟囔囔地說:「這也不能全賴我,頭一回見面,我哪分得清哪個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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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翎楓輕笑一聲,袍袖遮住半邊臉孔,對我說,「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杵了他一下,意思是讓他少說風涼話,沒想到他不以為意,還補了一句,「怎麼了?我可是早盼著他走呢。」

擱下酒杯,他清了清嗓子,像自說自話似的,「不哭的時候,確實是難以分辨,一哭起來,可真是千奇百怪,各有各的難看。」

話音剛落,席間便沒動靜了,這一句比什麼都好使。

楚翎楓裝模作樣地瞧了瞧四周,「嗨呀,楚某的動靜大了,恕罪,恕罪。幾位公主,怎麼不哭了?」

四個小公主都沒動靜,吭哧吭哧地強忍,他還來勁了,撂下筷子,一個個細數了起來。

「想云公主,您哭起來的動靜最大呀,平日里考查背書,不見您的聲音這麼洪亮。許是太用勁兒了,臉紅脖子漲的,仿佛放在鍋里蒸過,嘴也咧著,像個開口的大包子。繪云公主,您也不輸,雖說動靜上是弱了一些,勝在臉孔皺得實在糾結,五官乾坤挪移,星移斗轉,實在是難度高超。顯云公主,您可不得了,眼淚多,鼻涕也多,座中泣下誰最多?顯云公主可是當仁不讓。筠云公主……」

「夫子,請您不要再說啦!」

筠云最機靈,說到自己,越聽越不對,趕緊出聲阻攔。

想云后知后覺,也說:「夫子別說了,我們不哭了還不成嗎?!」

楚翎楓這才話鋒一轉,對那隋國小王子說:「如今,這四位公主,您可能區分?」

小王子還不算太傻,趕忙說:「能的,能的,絕不會再混淆了。」

隋國國主倒笑了,問楚翎楓:「小王怎麼覺得聽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楚翎楓也不著急,還是那樣平平淡淡的,「只看臉,下官也未必能夠分清,只是朝夕相處,有情分在,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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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國國主也不深究——大伙都不是傻子,有些話,實在無須掰開揉碎才聽得明白。

他離盧以后,我就沒再聽說后面的事了,只是第二年四位公主的生日,幾個小丫頭跟我顯擺,說是隋國那小王子送了禮物,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仔仔細細地標了名字,很懂得投其所好。

承熙十六歲了,個子一下便躥了起來,一轉眼,高了我一個頭。他最近趕上變聲,說話像小鴨子叫,動不動就鬧笑話,于是就盡量不怎麼說話,顯得更沉穩了。

魏梨最終進了宮,不過不是去做娘娘——四個小公主喜歡「梨花姐姐」,要她去做伴讀。剛開始,那些貴門女眷的確有人瞧不上她,不過四個公主對她都好,承熙偶爾也找過來,看看四個妹妹,也連帶著跟魏梨說說話,別人也是有眼力見兒的。

聽承熙說,有位年輕樂師對魏梨很好,他說,他要好好考察這位樂師的為人。

宋太保和陳老將軍最近不消停,倆人還打了一架,第二天鼻青臉腫地來上朝——嬌嬌生了個兒子,如今不到一歲,宋太保的小兒子一歲多,他倆就在比,兩個孩子誰的眼睛大些。

誰也不服,就打起來了。

當時太保夫人和嬌嬌正在屋里搓牌九,牌也不打了,心平氣和地比了,好像是宋太保的兒子眼睛大,他有雙眼皮。

嬌嬌就罵陳公子,說我的眼睛又大又水靈,兒子準是隨了你這綠豆眼兒!

陳公子也不生氣,他的兒子像他,他還高興呢。

伍大人可倒霉了,他最討厭別人接他的話茬子,可他夫人養了只巧嘴八哥,天天變著花樣地跟他起哄,氣得他鼻子都有些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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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長君,他的事情我沒怎麼打聽,平日里上朝見到,也是寒暄兩句就走了。前些日子北邊發大水,他主動請纓要去當地指揮賑災,災賑得倒很快,一個來月就回來了。聽人說他是帶了個姑娘回來的,那姑娘臉上干凈,像塊白玉,什麼標志都沒有。

他妹妹跟那位公子過得還行,公子喜歡讀書寫字,吟詩作對,他倆天天花前月下的,還挺般配,不過楚翎楓這人嘴損,說他倆是「陳醋拌山楂」,酸味相投。

這都是我聽說的,也沒特意打聽,只因我忙得很。

承熙要興辦女子學堂,大事都交給我去忙活,我這些日子忙著編寫識字本,有時候連飯都顧不上吃。楚翎楓還算是體貼,從不為難我,喜宴的大事小情,都是他自己操辦。定菜肴,選布匹,事無巨細,親力親為,連請帖都是他一張一張親手寫出來的。

伍大人說,翎楓,你們家是誰主外,誰主內啊?

他不以為意,只說:「魚兒這一路是我看著走過來的,就像是親自走過一回,我沒跟她分過里外。再說,誰的志趣還不是志趣了?」

他說到這一句時,我剛好寫完最后一個字,吹干墨跡,抬頭恰見窗外,他執著那把金邊玉骨的折扇,穗子低垂,輕輕搖晃。

我忽而想起初見時,他明明認出了我是女人,卻對我說:「這位公子,你這顆小痣長得蠻好。」

彼時,我問他:「莫非我只有這顆痣長得好?」

他那時看我一眼,也是這樣搖開扇子,輕輕答:「假色迷人猶若是,真色迷人應過此。」

當時座下皆驚,還以為他什麼時候好上了龍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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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很輕蔑,傲慢驕縱,朗聲問:「這細皮嫩肉的,竟沒人看出來他是個女的?」

一晃眼,已是十二年。

某天,我曾問他,為何喜歡我,他只笑不答,一副神秘的樣子。

我再三追問,他半天才開了口,「魚兒,你入朝當日,頭一回跟我在金翠樓喝酒,那時,你罵了我,還記得嗎?」

我說:「記得,我罵了你,我說那假色迷人猶若是,真色迷人應過此,是寫狐貍精的,你這人真不要臉。」

「那時你的酒量更差,還比不上現在。」他看我一眼,要笑不笑的,「罵完這一句,你便不省人事,我哄你,你還同我撒酒瘋。」

「沒有這事,我不記得。」我說。

「有的,那時你揪著我的領子,叫我長君,你說你的眼睛是瞎了呀,我怎麼是狐貍精,你家里那個才是狐貍精!」他輕輕笑了兩聲,說,「你說,我多麼喜歡你,你怎麼能拿我當個擺設晾著?」

我咳了咳,才說:「這事,興許是有的,但隔了太久,你就不要興師問罪了吧?」

他搖搖頭,「然后你便湊上來,十分大膽,湊近了,沖我喊,說要不是我有這顆小痣,你都不會理我!你仔細看看,我只有這一顆痣長得好?」

他頓了頓,往我這看了一眼,又說,「然后,魚兒,是你先說的,說發現我今日比往日都好看,能將潘安宋玉都頂了,是你借酒撒潑,先親了我。」

我急了,喊了起來,「你又在胡編了!我哪里會做這樣的事情!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誰會輕薄你這個老光棍!」

「你自己非要追問,還不肯認。」他搖搖頭,轉過去擬帖子了。

半天,還是我磕磕巴巴地跟他說:「肯定不是這麼回事,我不是那種人,你中間一定瞞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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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撂下筆,看了我半天。

「我承認,是瞞了。」他說了一半,忽而又笑,「那魚兒,你承不承認,是你先親了我?」

「我都說了,我記不住了。」

我說完這一句,他又不說話了,在那翹著腿拿喬。

「認,行了吧,管它有過沒有過,我認你說的。」我實在是按捺不住好奇,湊過去,可憐巴巴地說,「夫子大人,您給我好好講講。」

他用扇子敲了我的頭,笑了一會兒才說:「當時你醉醺醺的,又問了我一遍,說你看看,難道我只有這顆痣長得好?」

不急著說下去,他伸手將我抱進懷里,才又開了口:「那時我說,假色迷人猶若是,真色迷人應過此,下一句是彼真此假俱迷人,人心惡假貴重真,你的真心才最好。」

我因此笑了,對他說:「夫子滿腹經綸,答得好呀!」

他也笑了:「那時你也是這樣說的,你說你答得好呀,只是別人都不懂。」

我有些臉紅,輕聲說:「然后我便親了你?」

他不說話了,只是笑,摸摸我的頭頂,我也沒再打聽。

反正往后日子還長著,有些故事,還要聽我的夫子慢慢去講;有些故事,還要陪我的夫子久久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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