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循著陌生人的聲音「望去」,「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仔細端詳陌生人的樣子。陌生人卻無法對上明明的視線,明明的兩個眼眶里空空蕩蕩,沒有眼球。
這天對苗條的橘貓明明來說有些特別,它會被陌生人接走,離開這個熟悉的家——爪園。
明明能適應新家嗎?明明能跟新室友和睦相處嗎?爪園目前的負責人一方面信任帶走安置明明的朋友,相信她們一定會給予明明良好的照顧,另一方面也心存疑慮,畢竟明明在爪園生活了太久太久……但他現在 唯一能確定的是已經走過17個年頭的流浪貓中轉驛站爪園,將最遲在6月份迎來最后的時光,他還需要在4個月內為在這里生活著的其他61只貓咪尋找合適的安置之所。
「弄巧成拙」的
流浪貓中轉站
大家也許還記得 爪園成立的第一年,也就是2007年,就遇上了一件大事,上海的貓友第一次團結起來,勇敢用行動對販運「肉貓」去廣東的行為說不!素不相識的貓友、救助人一起截下了一輛南下廣東的「貓車」,改變了那輛車上800多只貓可能被送上餐桌的命運。
隨后,剛剛創辦的爪園承諾分流其中將近30只貓,讓參與救助者悲痛的是,那些被粗暴地塞進擁擠竹籠中,飽經雨淋日曬的貓咪已倍受摧殘,有的在籠中產下死胎、有的沒撐到救助醫院就永遠閉上了見慣生離死別的眼睛,最終只有半數得以從死神手中幸存。它們有的幸運地找到了領養,有的就在爪園走完了余生……
創爪園創辦之初,創辦人心中理想中的爪園是一個能夠自我供血持續發展的流浪貓救助中途驛站: 流浪貓在這里做好內驅、外驅,做好絕育、調養身體,完成從流浪狀態轉入適合走入家庭接受領養的狀態。在當時,上海并沒有這樣專門針對流浪貓咪的中途驛站,救助人要寄養流浪貓只能夠選擇醫院,但是醫院較高的費用是大多數救助人都承擔不起的。
爪園不僅是在幫助流浪貓,也在幫助貓咪的救助人。 在爪園,救助人寄養1只流浪貓,每個月只需要支付300元,這個價格從爪園創立之初到現在都從未漲過一分錢。爪園寧肯自己背負重擔也不愿意將負擔轉嫁到已經承受巨大壓力的救助人頭上。
爪園當時創立的寄養收費模式也屢遭質疑,不是做公益嗎?為什麼還要收費?爪園的創始人們想得很清楚,救助流浪貓需要一個可持續發展的機制,爪園的創始人們都有自己的本職工作和家庭,不可能無休無止地投入自有資金來做這件事情,他們也不愿意什麼都靠搞募捐,不愿為人詬病是靠囤貓斂財。收費寄養機制如果運轉順利,就能夠讓爪園持續發揮流浪貓救助中途驛站的作用。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總會時不時露出殘酷的一面。實際上爪園要達到收支平衡非常艱難,不時出現的高額醫療費用,奶貓潮時涌入的奶貓,被迫收留的無主貓咪等等都造成了巨大的壓力。為了維持基地的運轉,常年需要貼錢進去維持運營。在運營費用中,房租是大頭。要保證貓的活動空間,就需要大房子,相應的租金也就高。可是租借大戶型民居,免不了被鄰居投訴。被投訴了就只能搬遷, 這17年里平均每2年就要搬遷一次,最短的一次只租借了1個月就不得不搬遷。
爪園的貓老了
爪園的人也老了
現在的爪園位于閔行一個居民區旁略顯蕭條的配套商業街里,原本是個做服裝生意的兩層商鋪,這里的租金是爪園運營歷史上最高的,不過位置偏僻,人流稀少,反倒讓爪園里的貓房客在這里安安穩穩住了三五年。
每天一早六點不到,爪園的「老員工」張阿姨、盧阿姨就開始一天的忙碌。兩個阿姨輪流負責打掃衛生,添糧加水。遇到哪個貓房客有點小毛小病,張阿姨還會給它打針喂藥。
兩個阿姨跟著爪園搬來搬去,干了有將近10年,即便再不舍,年逾七十的老人體力精力也慢慢跟不上了。加上張阿姨的老伴罹患重病,也需要她在家照顧,就更加分身乏術。
爪園目前的負責人也感嘆,當年參與爪園時自己還正值壯年,如今也50出頭,面對家庭重擔和工作壓力,精力遠不及當年,爪園的運營的重擔也日益沉重。 「爪園的使命差不多已經完成了,是該謝幕的時候了。」
現在能擔負起流浪貓中轉的寄養點也越來越多,有些救助理念也很不錯,比如接走明明的喵享園,就是設在市中心繁華地段的寵物咖啡館,他們不像大多數貓咖,盡量選擇品種貓以取悅顧客,而是大量引入親人的流浪貓作為營業的主力,通過這樣的途徑每年幫助了很多流浪貓咪進入了家庭。
明明是否還記得失去雙眼前的遭遇呢?也許這幾年在爪園的恬淡生活已經讓那段記憶模糊了,至少未來它也不會成為無依無靠流落街頭的失明流浪貓。作為爪園謝幕前第一只被分流出去的貓,明明多少還是有點幸運。
在爪園明明住的房間隔壁,還有一只名叫喬尼的黑色貍花貓跟它同病相憐。喬尼要是知道明明的情況,可能會覺得自己更幸運,它只缺了右眼球,左眼還在,不過角膜受損,上面蒙了一層白翳,多少還能感受到這世界的光亮。喬尼的年紀要是換算成人類的,都要喊照顧它的張阿姨一聲「阿妹」了。 像它這樣年紀大,又有殘障的流浪貓,被領養的可能性就會小很多。
爪園退出歷史舞台是由爪園負責團隊經過深思熟慮正式做出的慎重決定,對基地生活的貓咪歸宿,都有仔細的考慮和安排:能找到領養的盡量找領養, TNR已完成絕育的貓咪春暖花開之際盡快完成放歸,不適合領養的貓咪也將尋找合適的小區放歸,有寄養人的貓咪盡量依靠寄養人負責,剩下像喬尼這樣在爪園已經生活多年,沒能被領養走也不能回到野外的,會尋找合適的寄養場所養老。
TNR不是萬能的
但沒有TNR卻萬萬不能
揭開蒙在籠子上的布,母貓警惕地看著陌生人,為了身邊嗷嗷待哺的一窩小貓仔免于受到傷害,它敢于跟任何人拼命。
爪園的每一個義工和阿姨也想找到那個把這一籠又一籠貓媽帶奶貓扔在爪園門前的家伙「拼命」。
「這個扔貓過來的還挺細心,在籠子上蒙了布,生怕籠子里的貓咪被風吹雨淋。」幾年前的連續扔貓事件讓爪園負責人至今記憶猶新,難以忘懷。通過門口監控拍到的車牌號,爪園的志愿者最終找到了那個三番四次把貓扔在他們門口的家伙——竟也是一個救助人。
把貓狗扔在救助基地門口這種事情在流浪動物救助界已經司空見慣,有時候是不負責任的寵物主人,有時候是不堪重負的救助人。
很多人看到流浪動物會不由自主生出憐憫之心,想要提供救助,但往往忽視了自己的能力。這造成有些救助人家里囤了很多流浪動物,但是因為客觀因素限制,無法為這些救助回來的流浪動物提供適合的生活環境和必要醫療,也影響了自己的正常生活。
能夠為救助的流浪貓找到領養家庭固然很好,但即便是很親人的流浪貓,要找到合適的領養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救助人或者救助組織往往需要付出大量精力去篩選領養人,以避免被救助回來的流浪貓又遭遇不負責任的領養人甚至虐貓者。 可以說領養審核中每一個向領養意向人提出的問題背后都可能有一個血的教訓。
多年前爪園也遭遇過一次小貍花貓所托非人的意外,當時救助人本人在電話回訪中發現領養人閃爍其詞,語焉不詳,加上之前送貓上門時就覺得這個人家里并沒有準備好充足的養貓用具,就跟其他救助人果斷上門交涉領回了已經受到虐待的小貓。
這個上海本地年輕人辯解說因為自己剛工作,壓力比較大,所以才會有出格的行為,并且懇求不要讓他單位知道這件事。後來在這個年輕人父親到場做出保證后,這場風波才算告一段落。
在那之后,爪園對于單身男青年的領養申請格外嚴格,因為即便本人沒有問題,也可能在戀愛之后因為女方介意流浪貓而棄養,對流浪貓造成二次傷害。同時加強了領養必須送貓上門最最后一步審核的規定。
而對于有些不太親人并且身體健康的流浪貓,爪園一向認為標準的TNR程序更適合它們。 在為它們做完絕育手術痊愈后,應該盡快讓它們回到原來的生活環境中,可以避免地盤被其他流浪貓占據,導致流浪貓之間的沖突。這樣也能減輕很多救助人沉重的經濟負擔。
爪園終止跨越17個年頭的運營已經進入倒計時,不過爪園會繼續依靠義工通過微信、微博等線上渠道,傳播救助理念,分享救助經驗。希望這能夠讓更多人理解流浪動物救助,支持流浪動物救助,讓千千萬萬像爪園一樣負重前行的民間救助組織走得更遠更穩,也讓明明、喬尼和其它在爪園生活過的流浪貓們不用再經受由于人類的惡意對它們造成的苦難。
來源:TA上海